第七章 百損道人的過往(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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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百年前,他與明教教主陽頂天、崆峒派掌門木靈子齊名,是張三丰之下僅有的高手,當時的張三丰也才剛剛達到大三合境地。他的玄冥神掌,陽頂天的乾坤大挪移,木靈子的七傷拳,都是當世絕無僅有的絕技,三個人都有挑戰張三丰,成為北方第一人的意向。
從這個角度,他就一向認為張三丰只是先自己一步而已,自己遲早有追上去的可能,但事實證明這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隨著踏入大三合境地,張三丰簡直像是條魚融入了水中,竟然比此前在小三合、在後天裡還要自在,幾乎不等他們這夥人追上,便接連突破好幾個層次。
修行的定律,武學的規則,在別人眼中可神聖無比,到了這邋遢道人眼中,卻彷佛可當作桌子上的骯髒抹布,隨隨便便就能扯了下來,踩了兩腳。
在這無可爭議令人絕望的差距面前,木靈子是首先認輸服軟的一個,他放棄了追趕張三丰,安安心心經營崆峒派,安享晚年,成為被歷史銘記的武學大家。
他不爭氣。百損道人說。
他沒出息。陽頂天說。
百損道人和陽頂天是不願認輸的兩個,但越是這樣頭鐵的人,往往越會遭受到的打擊,他們幾次三番的挑戰張三丰,每一次都有巨大自信,但每一次都敗得比上一次更加容易。
在百損道人最後一次見到陽頂天的記憶之中,陽頂天似乎已有了走火入魔的徵兆,不久之後聽說了他驟然失蹤的訊息,偌大的明教也給四分五裂,一切就來得這樣快,也這樣猝不及防。
本來三人追趕一人的道路,眨眼間就只剩下了一人。
只剩下一個百損道人。
他舉目望去,前方沒有人,後方沒有人,左邊沒有人,右邊沒有人,一時間想要說什麼,但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張邋遢呢?
嘿,這傢伙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其實那時候的他,幾乎可稱得上是神州北方的第二人——可這樣的第二人真有意義嗎?
陽頂天並非他的熟人,兩個人僅有點頭之交,或可稱得上同類而已。可是當得知他消失的那一刻而產生的孤獨,到現在仍被他深深記在心裡,前方是張三丰,後方是木靈子,唯一的同伴掉隊了,自己還該走下去嗎?
還該走下去嗎?
這是個迄今為止連百損道人自己也不知道算是怎樣回答的問題,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選擇,因為世事不容他選擇。
他一開始想過妥協,也認認真真去做過事情,他學習木靈子經營門派,意圖留名青史,但是兩個天賦異稟的弟子剛剛有些成就,就得罪了張三丰的徒孫。
好啊,張三丰,又是張三丰,我就逃不過這名字了!?
這好像是命運給予他的啟示,他說不清是喜是怒,是期待還是畏懼,他準備好迎接張三丰的太極拳,並安撫兩位弟子,但十年來張三丰從未親自找上門來,令他懷疑這老邋遢是否真成了個絕情絕性的仙人。
最後還是有人找上門來了,不是張三丰,而是張無忌。
在十多年間就成功練成九陽神功的張無忌以一敵三,輕鬆殺敗了玄冥二老,百損道人卻僥倖逃生。
然後,然後就是兩百年過去。
時光荏冉,百損道人則親眼見到了自己從武林的記載中銷聲匿跡,原來他根本經不起時間的沖刷,他以為自己是張三丰之下的一人,神州北方的第二高手,實際上他僅是武林歷史上千千萬萬毫無名姓的“武林前輩”中的一員。
相比之下,張三丰卻是有名有姓的神話與傳說,張無忌或可也算是其中的一位,連他的弟子玄冥二老,也沾染了張無忌的光輝,成為其精彩一生中可提得上名號的兩個名字。
這本是百損道人不可接受的痛苦事實,可現在他卻慶幸這樣的銷聲匿跡。
因為他怕死。
在經歷了那一戰後,百損道人害怕,恐懼,驚慌失措,他到此時才發現自己是如此怕死,而張無忌這麼個小輩給予自己的打擊竟又是如此巨大,擊碎了他的一切驕傲。
曾經心高氣傲的武學大家就這麼不知名姓的潛伏了兩百年,他夙夜擔心張三丰與張無忌發現不對勁而追殺自己,簡直連一點聲息都不敢顯露。直到最近方從某人的口中得知真相:張無忌並非因倏忽留下自己的性命,而是從未想過殺死自己,他就是個如此優柔寡斷的人。
這小子如此看不起自己!?
百損道人聽完了後愣了許久,接著他笑了三聲,又哭了足足三個時辰,他哀嚎,他瘋狂,他捶胸頓足,他涕泗橫流,任何人看到他的形貌,絕想不到他是個兩百歲的武學大家,而是個披著老頭皮囊的嬰兒。
等到他哭完之後,對方問他:想要對張三丰報仇嗎?
在第一時間百損道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打從心底認為自己和張三丰沒有仇,說得悲慘一點,張三丰或許根本未將他放在眼中,從頭到尾不過是他對張三丰一廂情願罷了。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沒有仇,不代表沒有恨,沒有怨,沒有嫉妒,沒有遷怒。
——或許我真的就是個不配被世界記住的人,但若能傷害到那些被世界記住的人,豈非也算是被世界記住的方式?
百損道人,就這樣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