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段譽段延慶(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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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欲靜而風不止。
在歐陽鋒所在地的南方兩三里位置,鳩摩智靜靜端詳手中的佛珠,他矗立在房頂的身影沉默而古老,在月光的投射下彷佛一座亙古存在的久遠佛像。不只是威嚴,更有某種無法言說的奇特壓力。
風不止,風呼啦呼啦的吹,像是一曲不盡的樂歌,開頭是從下方吹卷而來的嗚嗚聲,後來到得廣闊天地化作強勁有力的嘩啦嘩啦聲,最後成為極遠處的呼呼呼呼呼聲,像是浪潮起伏的聲音,也像是天地洶湧而起的嘯叫。而鳩摩智身處這天地間吹奏而成的大風之中,衣衫卻無絲毫的變化,彷佛那看似柔軟的布料絲綢其實有千斤重、萬斤壓,給予人不可動搖的強烈印象。
而瘸腿殘疾喉嚨音啞的段延慶杵著鐵柺靠在下方的街道盡頭,月光在無人的街道上灑下一路點點滴滴似水色的粼粼波光。
段延慶蜷縮著身子,眼神冰冷,神情倨傲,盡顯獨屬於四大惡人之首的伶仃孤寡,可他並非孑然一身,他想念著葉二孃、嶽老三和雲中鶴,這三人個頂個都是惡人,卻同時也是他多年的相交。
說來可笑,段延慶覺得很累。
累的根本原因是,他在團隊中的位置尷尬。
段延慶從來對自己的武功驕傲,本來也依靠於此成為西夏一品堂中的前列高手,他殘疾、毀容、不人不鬼,沒人喜歡他,但人憎鬼厭反而可是一種認同,不是任何殘疾人都可令別人害怕的,他自得其樂。
可此次卻一連碰上好幾個大高手,令他一身武功無用武之地,他無奈的承認一件事情:自己的加入和自己本身的武功有多高都毫無關係,僅在於自己可代表著西夏國的一定意志。
自己不再需要殺任何人,做任何事,因為一切人或者事情都有遠比自己強大的幾人處理,自己只需要站在這裡就行了,甚至只需要看著——但這種事情為何非要自己來做?
段延慶絕不知道所謂混子兩個字的意思,但他已深深陷入這樣一個境地,並且體會到這種不自在感。
而另一方面,還有兩個人也令他十分在意。
前者是西毒歐陽鋒。
段延慶從未遇到過歐陽鋒,也和歐陽鋒沒有仇恨,但對方的一個身份卻是他心中多年所想,多年所及,那就是“五絕”二字。準確一點的說明,不是五絕這個身份整體,而是其中的一個人。
“南帝”一燈大師。
嚴格來說,一燈大師段智興其實比段延慶矮了三輩,這位公認武功高絕、仁人慈心的武林前輩,該叫段延慶一聲曾祖。這是大理段氏開支散葉的結果,大家族常常有這樣的事情,以至於一燈大師段智興是段譽的孫子輩,是段延慶段正淳段正明的曾孫輩。
但輩分是輩分,武功是武功,現今大理皇室一族沒人敢對待這位“大孫子”無禮,甚至乾脆將其武林稱號作“帝”,足見對其的尊崇有加,江湖也想來盛傳這一段美談。
——可這是我的!
段延慶想。
段正明對段智興越禮遇,在段延慶看來就越扎眼。
他曾是大理曾經的皇室正統最後一任繼承人,卻因內亂而被奸臣篡權奪位,後來段延慶的堂弟這一支又將奸臣重新清繳,因段延慶失蹤,便由旁支段正明一脈承繼皇位。
多年之後,段延慶捲土重來,並堅持認為堂弟們奪走了自己的皇位,但對於段正明而言,這種指責無辜而又沒道理,他斷然不可能放棄手中的皇位給一個惡人,也當然只好接受段延慶的惡意,並願意與之抗衡到底。
嘿,抗衡到底——你段正明有天龍寺的支援,枯榮大師,五個本字輩的高僧,再加之一燈段智興的承認,我段延慶有什麼資格與你抗衡了?
對段正明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態度,段延慶一向表示噁心。
段延慶武功高絕,形容可怖,是以被稱作四大惡人。老實說他並不專門作惡,僅是孤僻與乖張,不說和大明惡人谷中的“十大惡人”比擬,就是同團隊中的葉二孃、嶽老三、雲中鶴相比,也實在差得極遠,但這也更顯得他武功可怕,他不是惡人,卻是惡人的保護傘。
但武功怎樣可怕,也及不過一燈大師。
段延慶是四大惡人的保護傘,一燈大師卻是大理段氏的保護傘。
一向橫行霸道百無禁忌的強大段延慶,碰上了比自己更強更惡的不講理存在,也自然只有歇菜。
每每想到一燈大師,段延慶都會無力而窒息的感受,他想要大罵這群人卑鄙無恥、一丘之貉,奪去了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但這是孩子般的哭鬧而非惡人應有的張狂,於是一切不忿積累作壓力,令他更顯孤僻,更顯乖張。
所以段延慶並不喜歡歐陽鋒,一見到歐陽鋒會令他同時見得對方的強大,而同時將想到段智興,從此產生極為不爽的感受。
而另一個人,則是段譽。
段譽的名聲打響,已有一段時日,他稱得上是大宋北方戰場年青一代的代表,向來與郭靖齊名。段延慶聽說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感覺到極為不可思議,後來才驚覺真的是他。
段延慶印象中的段譽本不是這樣的人。
他們彼此已不陌生,段譽曾在萬劫谷中和木婉清一同為段延慶所擒獲,並在那裡窩囊成性、醜態畢出,成為段延慶手中可隨意揉捏的玩物。段正明還有資格做他的對手,段譽和他的老子卻為段延慶所看不起,連成為對手的資格都不該有。
但這小子竟然闖出了個什麼劍公子的稱號?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段延慶想到了他,竟然奇異的生不出任何恨意,反而有一種複雜多變的好奇滋味。
那種滋味可比擬為在多年前段延慶還有味覺時吃過的一種乾果蜜餞,有酸酸甜甜的感受,層次豐富,內容新奇,品嚐的時候並無特別感受,一旦闊別已久,反而更加懷念,更加想再見一次。
段延慶孤苦伶仃,先想著四大惡人,又從四大惡人想到了歐陽鋒,從歐陽鋒想到了段智興,又從段智興想到段正明,從段正明想到了段正淳,最後從段正淳想到了段譽。
他的想法光怪陸離,千變萬化,世上大約沒人能想象這麼一個神色木然、眼神呆滯的半個活死人竟有這樣豐富的內心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