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註定是為荒唐的一夜,後來子沐時常會在夜裡找他,他漸漸從最初的抗拒,到欣然接受了。他們在一起時,總會聊很多,她像是有一堆說不完的故事,同他一起坐在屋簷下,一直說到天亮,他從來到這裡便沒有說過這麼多話,更不會有這樣的紅顏相伴,可是最終,小和尚還是將她推開了。

他在月光下背對著她,將房門關閉。子沐一個人坐在屋簷下,默默流淚。那是之前他們一起看星星的地方,集齊了她對於愛情所有的想象。那時候,她不知道可以和小和尚走多遠,如果可以,她想在這裡陪他一輩子,可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想到這裡,她就覺得更加難過了。她哭起來時,眼睛很小,哭久了,自然而然就變成了核桃,腫腫的,難看死了,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上帝像是開了一道光,小和尚突然從背後開啟門,站在她跟前問了句:“你到底為何要執著於我?”

她高興壞了,以為他終於回心轉意,立馬擦乾眼淚起身回道:“因為我愛你……”

“可你知道,我只是一個和尚……”

子沐瘋狂的搖頭,一副楚楚可憐樣:“我不在乎,若你願意還俗,我自當跟著你,若是不願意,我便一直在這裡。”

這是小和尚見過全天下最傻的姑娘了,他突然心疼她,可無法給予她什麼,他最終還是將那扇門關上,或許這樣,心不會那麼亂,若是她不走,他便決定明天送她下山。

這一晚,子沐在屋簷下坐了一夜,天上沒有星星,一片漆黑,她只覺得自己糟糕透了,若是小和尚不接受她,回去也沒辦法再嫁他人。半夜突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自屋簷而下,雨水滑到她臉上,她擦乾,被打溼,再擦,再被打溼,她便不再動了,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臉上。好在衣衫沒有溼,她抱著胳膊,不知不覺間竟靠在木門邊睡著了。

小和尚次日晨起時推開門後,便沒再看到她,他這才鬆口氣,想必她是獨自下山了,這樣於彼此來說,都是好事。

他依舊重複和之前一樣的生活,吃素齋,戒情慾,他拼了命想將子沐拋卻,他也的確做到了,一個月後,他已經不會再想起她,想起他們曾經發生的事。忘掉一個人很簡單,在這樣空靈的環境裡,閒時做鞋,夜晚獨自看星星,空無一人,耳邊淨是聽竹聲,這個人自然而然就從腦海中淡去。

直到不久了,他再次聽到了子沐的訊息。

是其中一個和尚叫他去前廳的,在佛祖面前。

小和尚開始有些慌,可後來想想子沐不會說出去,便叫自己鎮定下來。

他趕到時,一群人圍在一起,子沐跪在佛祖前,低著頭一句話沒說。

“你自己乾的事,是自己說還是我們幫你?”

小和尚手心出了汗,臉上依舊雲淡風輕回道:“師兄說的是何事?”

“不承認是吧?那你的孩子總得承認吧!”

小和尚徒然瞪大了眼,見跪在佛祖前的子沐突然轉過臉來,哭的梨花帶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眼神像是在說“不是我說的”。

小和尚只覺得血管裡的血橫衝直撞,他險些站不穩,還好旁邊的僧人及時扶住他,連他自己問出的聲音都是那般不自信:“你怎麼能確定……是我的孩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那僧人毫不留情,拂袖拖起子沐的臉頰,惡狠狠道:“有人親眼看到你曾經帶她進禪房,一個月前,有人在你門前發現了她,當時她已經燒得不省人事了,若不是師兄弟門看到,怕是都不知道這女子已有三月身孕!我知你只是一時糊塗,定是這女子不要臉爬上床!”

一場猝不及防的相遇就這樣上演了,小和尚看著子沐哭得不成人樣的臉,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只知道,自己完了,她完了。

小和尚腳下一軟,無人攙扶,直直的倒在地上,雙眼空洞的看著她,像是想再次確認,她真的……有孕了嗎?

那是一時荒唐的結果,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亦沒有面對她的勇氣,所以他徹底暈過去了,不願再醒來。

俗話說吃齋唸佛,又有幾人能做到。四大皆空,不過是嘴上說的好看,人的七情六慾,善惡嗔痴,終究無法被洗滌,或許會有,但也為極少數。

山中只有這一座寺廟,裡外環陰,被竹林包圍,夏日蚊蟲偏多,東日陰冷。不論怎樣,這都是一個極不舒適的環境,可還是有這麼幾十口人願意生長在此,或許是凡塵的生活太苦了,苦到只有耳根子清淨,才是唯一活下去的辦法。

誰又真的願意當一個無人送終的和尚呢?

可除了這條路,他們別無選擇。

可小和尚的選擇來了。是要還俗,還是繼續留在這裡,當一個無人問津的和尚。可他也知道,若是回去,便又得面對苦痛的生活,被搶,被打,被**。

外面這層太平盛世說得多好啊,李世民乃千古明君,可誰又知道,他能爬上皇位,踩了多少兄弟的屍體,表面上說的大赦天下,可富人依舊風光無限,窮人依然被人踐踏。這就是所謂的世道嗎?

他從來不信佛,若是佛能聽見他的求助,他這一生便也活得不用這般悲苦。

他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夢裡夢見在凡間的爹孃向他伸出手,苦苦哀求他回家,他們手裡拿著剛做好的草鞋,希望他回來,一家人再拿著鞋出去賣。他受不了爹孃這樣哀怨的眼神,像是在說,日子只能這樣了,你還在強求什麼?他憤怒的一把扔掉那雙鞋,說是自己受夠這樣的日子了,並且揚言,永不還俗。

醒來時, 他發現自己滿頭大汗,眼角有淚,坐在他面前的,是子沐。她換了一身乾淨衣服,雖然眼睛哭過已經消腫了,但依然能看得出,那裡的淚水都是為他流的。

他遲疑了半刻,輕輕撫上她的臉,又嘆氣的把腦袋撇開,低下頭道,:“你走吧……”

子沐的淚像是無窮無盡,小和尚一句傷人的話,讓她又哽咽:“為什麼?我說過,我會留下來陪你的啊……”

他真的煩了這樣的生活,也討厭這樣優柔寡斷的自己,竟一心狠,說:“我不需要!你不知道嗎?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你,我也沒想過回去!出家人墨守成規久了,自然會犯戒,我只是一時衝動做出那樣的事,我不是一個好人,你在我身上浪費不值得。但我為你犯戒一次,足夠了,你走吧……”

他不再看她,她也終於不出聲了,他能聽到,她壓抑的呼吸聲。她該有多傷心啊?他知道的,可他本就沒有心了,從他決定踏上這條路起,便再也無法回頭。

小和尚背對著她坐了許久,久到日落西山,久到長夜黑暗。他一個人點了盞燭火,再次回到那臥榻上,不覺有些恍惚,那上面似乎還有他們纏綿的影子,當著佛祖的面,他竟有些慚愧。所謂出家人,不過是一介虛名,求的,只是一個安身立命之所。所謂道義,責任,清規,不過是世人用來諷刺道貌岸然的人罷了。誰會無怨無悔的遵守呢?從子沐爬上他的床開始,他便知道,人性在面對這樣世俗的誘惑時,毫無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