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4年2月6日,朝鮮,釜山。

可以說,近百年來是朝鮮王國曆史上最為災難深重的一百年,經歷了一系列外辱,壬辰倭亂(1592年)、丁酉再亂(1597年)、丁卯胡亂(1627年)、丙子胡亂(1637年)、癸未襲邊(1643年,齊明聯軍攻朝鮮東南沿海)、甲申失地(1644年,齊明聯軍奪濟州島)、甲午胡寇(1654年嶽樂攻朝)、壬寅犯邊(1662年,齊國聯合永王雲州鎮攻入朝鮮東南境內)。

環伺周邊,皆為虎狼,昔日自詡為小中華的朝鮮王國,其勢卻日益困敝,以至遭遇上述種種極盡的屈辱。

當年,丙子胡亂之時,仁祖(李倧)在眾多官員和無數國內百姓的目光注視下,著藍衣,去儀仗,出西門,對奴酋皇太極行三跪九叩之禮。最後,還要應韃虜要求,建造大清皇帝功德碑,其碑文以感恩清朝儲存朝鮮宗社的立場記載整場戰爭與議和始末,讓王國上下屈辱至極。

隨後的癸未襲邊、甲申失地,也是因朝鮮背離大明藩屬,遭到明齊聯軍攻擊,以至於兵禍荼蘼東南,最終還失去了王國最大的海上領地濟州島。

更讓朝鮮王國難以接受的是,同為大明外藩的雲州永王,竟然以朝鮮心念清虜之恩,意圖再叛的名義,勾結齊國於壬寅年再度大舉入侵。全羅道、慶尚道在不到一個月時間,僅半淪喪,聯軍兵鋒直抵京畿道,那齊國水師炮艦也駛入漢江,威脅王京。

在這種情勢下,國王李棩立即認慫服軟,派人與齊國和雲州鎮議和。經過一番談判,朝鮮賠償兩家軍費三十萬兩白銀,並保證朝鮮此後永不叛明,終為藩屬。同時,面對齊國要求的全境開放通商,也盡數應允。

自此十餘年時間,朝鮮的對外貿易便逐漸被擁有種種特權的齊國和雲州鎮商人所控制。其國中所產的人參、白礬、乾薑等藥材;海參、海帶、鮑魚等海產乾貨;貂、水獺、青鼠、豹等毛皮;丹木、槐花等染料;金、銀、銅、豆錫、生鐵等金屬,均需賣給齊國和雲州鎮在朝鮮境內指定的商社。

針、床爐、釜、皮箱、馬鞍、雨傘、木箸、算盤、梳子、紐扣、菸袋、眼鏡、瓷器、紙張、火石、火鐮、筆、墨、硯、銅壺、錫壺、指南針等日用雜貨;各種金屬製品如鏟、犁、鏵、鋸等工具;蔗糖、魚乾、罐頭等食品;鐵釘、螺栓、剪刀、鑷子、鉗子等五金;各種棉布、錦緞綾綢;各種男女成衣、帽子、鞋襪;乃至珠寶玉石、漆器牙凋、傢俱古董、釵環首飾、鐘錶等漢洲奢侈玩好、貓狗鸚鵡等珍禽異獸,蜂擁進入朝鮮國內,幾乎壟斷了整個市場。

據保守估計,每年從朝鮮王國淨流出的白銀達數十上百萬兩之多,幾乎快要將這個國家數百年積蓄的財富慢慢掏空,曾經發展興盛的手工業場和官辦工場大量破產,無數手工業者或淪為乞丐流民,或被齊國和雲州鎮招攬回國,轉而成為他們工業發展的墊腳石。

釜山,高麗時代,屬於尚州牧,至高麗末期,倭寇日益猖獗東南海岸,釜山地區則被建成為一處重要的軍事據點。到了朝鮮時期,太祖年代設定了兵馬使鎮,太宗年代將其改為僉節制使。1547年由於這一地區的重要性而被升格為東來都護府。壬寅開邊後,鑑於此地已成為重要的對外貿易視窗,慶州府於此單獨設縣,即為釜山縣。

雖然,釜山縣有從五品縣令、從六品察訪、從六品縣監、從六品教授,以及從九品訓導等系列官員,還有慶尚左道水軍節度使營和幾個鎮防禦海岸。但在整個縣城裡說話最管用的,卻是雲州鎮以保護商事為由派駐於此的一名按察使。

因而,當釜山縣監金玉向雲州鎮派駐此地的按察使駱世傑呈送一份有關倭館建造的申請時,心中說不上的悲涼和屈辱。在我朝鮮王國境內,各項重大事務的最終批覆,卻要向一個外人來請示和彙報,這是何等喪權辱國。

但情勢所迫,也讓人幾多無奈。數年前,朝廷在齊國和雲州鎮的聯合施壓下,被迫將釜山縣闢為自由貿易區,於該地撤除一切進出口關稅限制,地區各項事務也由朝鮮和雲州鎮聯合管理。同時,為了防備“倭寇”侵襲,雲州鎮還在該地派駐了一支規模約三百餘人的部隊,以護衛地區安全,宛如國中之國,化外之地。

“這倭人所擬建的草梁倭館,可是日本幕府所為?”駱世傑看罷這份申請文書,並不以為意,便順口問了一句。

“回按察使,此間倭館,非幕府所請。”金玉拱手說道:“這草梁倭館乃是對馬島上宗氏請求修建,以為通商之用。”

“對馬島上的宗氏?”駱世傑聞言,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就是那慣以海上行倭寇之事的宗氏?”

“按察使,宗氏乃日本對馬藩鎮,非為倭寇。”金玉硬著頭皮說道:“數百年來,一向與我朝鮮交好通商,謹守本分。昔年,壬辰倭亂時,宗氏曾數度勸說和阻止倭酋豐臣秀吉攻襲我朝。之後數十年間,為修復朝日關係,更是不斷於兩國間奔走傳信,可謂友好和平使者。如今,宗氏有意於我釜山建館,互通貿易,連線兩國,此乃幸事。”

“倭人狼子野心,縣監當需慎重。”駱世傑將那份倭館修建申請文書擲還於對方,“再者說了,日本地貧民飢,物產不豐,哪有什麼貨物可以賣與你們朝鮮?倭人於釜山建館,恐有他圖,我等需警之,且將其斥退吧!”

“按察使……”金玉猶有不甘,強自辯解道:“對馬宗氏非有他圖,確為貿易往來而至我釜山。況且,我朝行將派出訪日通訊使,尚需宗氏陪同護持,若是貿然拒之,恐為不妥!”

“嗯?”駱世傑抬頭看向金玉,“你朝派遣通訊使訪日,所為何事?”

“我主聞知日本徵夷大將軍御臺所(幕府將軍正室的稱呼)過世,故而遣使告慰。”

“據本官所知,數十年間,你們朝鮮只有在日本徵夷大將軍繼位之時,方才派出通訊使,予以慶賀。怎麼,如今只是幕府御臺所逝亡,你們朝廷也要派出使團前往拜祭和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