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這位侯總思緒聯翩,開始感慨起自己的人生時,霍千里已經繼續開口道:“我們要想解決一個問題,首先肯定要搞清楚一個問題。所以,今天把大家請來,也把幾位老爺子也請過來,就是想好好聽聽,咱們這些爭鬥因何而來,從何而起,才能夠針對性地擬定策略,徹底杜絕這樣的事情發生。大家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沒誰放著好日子不過,希望自己哪一天也跟別人打得頭破血流吧?”

眾人亂糟糟地反應著,點頭的點頭,開口的開口,但都對霍千里的話頗為認可。

侯總悄然癟嘴,本以為可以讓老蔡總和小蔡總都齊齊推崇的這個霍書記有什麼了不起的,沒想到見面不如聞名,卻是個這麼磨磨唧唧的人。

像這種事情,國家沒法律法規嗎?地方沒治安隊伍嗎?隨便安排一個村幹部就能用威勢壓服的事情,有必要這麼大費周章?

嘁!

霍千里當然不知道侯總的心頭想法,說完就看著顧承榮幾個,拱了拱手,“就麻煩老爺子們給我們上一課。”

顧承榮擺了擺手,“談不上講課,就算給霍幹部和各位領導擺一哈龍門陣,我們這些老頭子也回憶一哈當年,就當憶苦思甜了。”

嘴上說著,他還是悄然挺直了胸膛,看著村民們,“這個話題,霍幹部和城裡來的老闆們不曉得,我們大家應該都還有印象噻!那些年,我們勒個村上,每天都有人吵架,每天都有人割孽,那是啥子日子哦!”

一旁的白鬍子老頭接話,“對頭,就拿這個竹林來說,以前分竹林的時候,大家也沒少鬧過架嘛。老實說有幾家人沒幹過砍筍子的事情?”

顧大強扭頭跟有些疑惑的霍千里和小蔡總等人解釋道:“以前分竹林,因為竹子不是長在每家每戶門口的,有些人家附近沒得,有些人家附近又多,平均分下來,有些人的竹林就在其他人的屋邊,於是好些住家戶就拿起刀偷偷去把新生的筍子砍了,讓竹子發不出來,不至於欺到自己房子,然後竹林主人看到自己的竹林發不起來,就跑上門去鬧,經常打錘割孽。”

侯總不解道:“人家房主做得也沒得錯啊,竹子長多了影響採光這些,有啥好鬧的。”

顧大強還沒接話,一個老頭就哼了一聲,“有啥好鬧的?竹子一身都有用,竹葉子筍殼子可以弄來燒柴,竹子可以編篾條,哪怕砍了直接拿去賣,一根竹子都可以賣一塊錢。八十年代的一塊錢,哪個不鬧!”

白鬍子老頭看了侯總一眼,“你可以問一哈,當年為了這些事情,親兄弟之間動刀子的都有。”

侯總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話。

顧承榮點了點頭,“剛剛貴大爺說了燒柴,那時候大家去撿柴也是經常吵起架的。撿柴撿了別個的,去別個的竹林頭薅了筍殼子,都是經常要罵架的。我還記得有一回,我屋兒子過路,看到路中間有一根大柴,就撿了回家,結果遭四阿婆看到了,硬說是她屋頭搬柴的時候落下來的,搬了根小板凳端了杯開水在我門口罵了一下午。”

村民們都哈哈一笑,要麼知道這個事,要麼都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這話匣子一開啟,其餘人的傾訴欲也起來了,躍躍欲試,但又不敢開口。

顧大強適時開口道:“說了是茶話會,大家有話都可以講哈,哪個先來講兩句?”

一個村民鼓起勇氣站起來,“要說以前打錘割孽最兇的,還是水田蓄水的時候,堆田坎,挖田坎,那硬是每年都要鬧架!”

他一起來眾人也有了勇氣,接著話,“對頭,人民渠一放水,那些狗日的地勢好的把田坎壘得個高,把水一哈(全部)攔了,我們後頭的都沒得水用。為了爭那點水,哪年不出點事情。”

“挖田坎都不算啥,真正最兇的還是搶土地,你的界在哪兒,我的界在哪兒,多幾十公分就能多出一兩壟莊稼啊!”

“對頭,那時候有些莫屁兒的(不像話的),為了把自己的土弄大點,偷偷摸摸地挖路基,多寬的路,硬是遭他狗日的挖得來只剩點點寬!”

“就是,特別是那些邊邊角角里頭新開的土,那爭起來硬是要命哦。”

“想起來那些年硬是苦哦,農村頭就沒得啥子東西是荒廢了的,雞屎都要剷起來堆到土頭漚肥。他們不是說秦大娘就經常去別個院子頭踩雞屎,踩得滿腳都是回到屋頭刮下來存起的嘛!”

“對頭,有這麼回事。以前我屋頭養了兩隻羊兒,不曉得哪個背時的說羊毛賣得到錢,放羊的時候哪個路過都要薅一把,日嘛老子那個是土山羊的嘛,別個養的都是黑毛光亮的,老子的羊兒沒得好久就光了,跟得了癩子樣!”

“那兒年路上牛糞都沒得,還冒起熱氣就遭別個鏟了裝起了,豬凼(豬圈下面接屎尿的地方)裡頭常年都沒得好多。”

“說起來老子當初要澆樑子(山樑上)上的土,離得太遠了,去富大爺屋頭茅室(廁所)頭借了一挑糞,後頭還了他一挑,他狗日的還喊老子補五分錢差價!富大爺,你說有沒得勒回事!”

“咳咳,那時候我屋頭生活要好些,吃得要好些的嘛......”

會場上,登時響起了一陣歡快的大笑聲。

一個週末放假跟著家長來旁聽的少年郎癟了癟嘴巴,“你們就吹嘛!哪兒那麼誇張!”

他的聲音不算小,又剛好在笑聲過後,眾人都沒說話的檔口,就這麼清晰地傳到了附近人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