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自嚴急忙要站起來,崇禎壓了壓手,道:“先填飽肚子再去洗漱,跟朕說說,長蘆鹽場的情況。”

畢自嚴聞言,向周皇后行禮,而後又坐下,稍稍組織了下,道:“陛下,臣還沒有完全整肅完畢,只進行了一半。按照原先的設計,臣打破了原本灶戶的隸屬關係,成片劃區,設立了嚴格的管理、監察制度,對鹽戶更好一些,出鹽也更多,天津巡撫衙門已經接管,預計一個月後,產鹽會是以往的數倍……鹽稅的話,臣預估,明年能收到六百萬兩,越過明年,一千萬兩,應該是有的……”

崇禎看著宮女上菜,下了軟塌,道:“都坐吧,邊吃邊說。”

畢自嚴在崇禎這吃飯不是一次兩次,他本就飢腸轆轆,謝恩之後沒有什麼拘謹,徑直坐到崇禎對面。

黃立極則顯得有些激動,十分的拘謹。

崇禎看了他一眼,沒理會他的做作,聽著‘六百萬’這個數字,心裡仔細算了算,道:“不夠,還差一千萬兩左右。”

明年,要打一戰。這一戰,他必須要勝,還要大勝!前期準備,就需要大量的錢糧,一千六百萬,已經是壓縮後的最低數額了。

畢自嚴怔了怔,不知道這個數字是怎麼來的。

崇禎端著碗,吃了兩口,面色思索,道:“朕派魏忠賢去南直隸,目的之一就是籌銀。那些鹽商,逃稅漏稅幾十年,是該還給朝廷一些了。朕給了三百張鹽業許可,總額一千六百萬兩,明年戶部要在全國推行,應該還能收個七百萬兩,拋去各項支出,還差五百萬兩左右……”

畢自嚴聽著這些數字,嘴裡的米飯都忘了咀嚼,有些出神。

他知道明年的支出目錄,可動輒‘千萬’,這還是幾十年前的事情,近十年來,朝廷一兩銀子都摳摳搜搜,恨不得當做一百萬兩那麼用。

黃立極並不知道戶部的‘預支’是怎麼做的,但很明顯的感覺到,他是個‘外人’。

崇禎邊吃不想,一陣子之後,道:“畢卿家,休息一日,朕請卿家,再出京一趟,結合長蘆的經驗,整頓河東與兩淮。”

畢自嚴聽著就要起身,崇禎擺了擺筷子,繼續道:“李卿家,田爾耕等人都在,必要的話,天津衛也可南下。”

畢自嚴連忙嚥了一口,道:“足夠了陛下,天津衛暫且不需要,臣擔心影響太大。”

崇禎見周皇后給他倒茶,瞥了眼畢自嚴的茶杯,見是滿的就道:“嗯,臨走前,與吏部的王卿家聊一聊,他手裡有一份名單,到了淮揚,若是他們不將卿家放在眼裡,或者陽奉陰違,不需要顧慮,直接革職查辦,換人上來。”

“是。”畢自嚴應著。

吃了幾口,肚子裡有底了,思緒也清晰了一些,他道:“若是兩淮或者河東有一個能正常出鹽,那南直隸問題就不大,臣考慮著,先穩一步,穩住南直隸,其他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崇禎心裡沒那麼樂觀,這些上百年的沉痾,不下重手是解決不了的,即便下了重手,還得有配套的手段,持之以恆的推進,否則只會加速倒退。

這些話,他沒有說出口,端著碗,目中都是思索。

黃立極同樣端著碗,只吃了一口,聽著崇禎與畢自嚴的對話,越發感覺他這首輔是個局外人。

不動聲色的看著崇禎,他躬身道:“陛下,兩淮轉運使,是馮閣老的內弟。”

崇禎知道這一點,所以馮銓去的,就是揚州。

不過,崇禎看著黃立極,心裡微動,道:“卿家想說什麼?”

黃立極放下碗筷,道:“臣是認為,馮閣老還是體諒陛下的,若是他肯出力,兩淮鹽場,應該不會太亂。”

崇禎之所以派馮銓去,是想借機拿掉這個三十歲的閣臣,聞言,目光微動,看向畢自嚴。

畢自嚴知道馮銓對魏忠賢的曲意逢迎有多噁心,極其厭惡這個人,對著崇禎的目光,道:“臣也相信,馮閣老還是忠君體國的。”

崇禎會意的笑起來,與畢自嚴道:“好。畢卿家,你到了揚州,與馮卿家好好聊一聊,淮揚不能亂。”

畢自嚴輕輕躬身。

黃立極將兩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裡默默一會兒,道:“陛下,臣聽說遼東也缺鹽,臣請赴遼東,安撫邊疆。”

崇禎吃了幾口,道:“卿家不能走,卿家一走,內閣就空了,朕有事找誰商量?遼東那邊,朕已經去信給孫承宗,也命天津衛緊急調鹽過去,問題不大,卿家不用擔心。”

黃立極觀察著崇禎的表情,片刻後道:“是。”

畢自嚴餘光看著黃立極,心裡若有所動。

鹽政的事,持續發酵下去,朝廷肯定要做出一種妥協,哪怕是姿態。按理說,黃立極是最合適的背鍋人選,只是,崇禎也說過,短時間內不會換首輔。

崇禎吃著菜,心裡將鹽政盤算了一遍,又將京內京外推敲一番,直起腰,笑著淡淡道:“問題雖然很嚴重,但都在可控範圍內,眼下造成的影響,或許是一個機會。朕要看看,朕這個大明的朝野大小官吏,有多少是人,多少是鬼,多少人不人鬼不鬼……”

黃立極枯瘦的臉角悄悄繃緊。

‘我在陛下眼裡,是人是鬼,還是人不人鬼不鬼?’

這麼長時間了,黃立極相信,崇禎心底,對他是有一個判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