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麟城頓了頓,深深看向明非:「這裡是避風港,是黃昏教派打造的諾亞方舟。戰爭要來了,我們和龍……」

路明非抬手,打斷了老爹的話。

他邁步走入雪中,在積雪上留下一道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

他來過這裡,知道這裡的路。

「老爹,這種小事就不要提了,我來是為了和你們團聚的,今天是個好日子,正合適咱們一家團圓。」

他在一間窗戶前停下。

這些建築其實沒什麼差別,起碼外形上找不出。

但這扇窗前,玻璃窗後卻有一抹熟悉的紫色。

路明非拭去玻璃窗上的積雪,隔著玻璃望著窗臺上的紫色花草。

這種植物叫風鈴草,原產歐洲,初夏開花,上個世紀末中國各地都有引種栽培,也包括了路明非的家鄉。

一天路麟城下班回家的時候帶了一小包一小包的種子回來,說是他在植物園工作的朋友送的。父子倆利用週末時間燒了好些個歪歪扭扭的陶盆,幾周的澆水施肥後,風鈴草竟然真的發芽了。那年夏天路明非覺得特別驕傲,因為他家的窗臺上開滿了紫色的風鈴草,逢人便說。

他記得這些花,就像他記著那些在家屬院中度過的歲月,承認自己叫做路明非。

他注視著這本該在初夏開的花,知道這是某人在和他打招呼。

不要著急,再等等。

再等等,哥就來找你了。

「咦,這花怎麼開了?」從後面跟上來的路麟城詫異道。

路明非笑了笑:「還沒被你養死啊?」

「這話你得問你媽,是你媽平日裡照顧著。」路麟城嘖道,「走吧,今天本來有場難得的宴會,慶祝我成為新任委員長,不過你媽懶得去,就待在家裡了,給她個驚喜。」

他們站在門前,敲響了房門,屋內的女人不耐煩道:

「你沒鑰匙啊?」

男人樂呵呵道忘帶了,快點來開門,我還帶了個人回來看你。

屋內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女人沒好氣的罵罵咧咧聲,至少顯得活力十足,很符合路明非記憶中老孃的形象。

這一刻路明非在發呆。

他在想什麼他自己都不清楚,就是莫名想起了在卡塞爾遇到的中國區校友。

有次放假前夕,校友們問他準備什麼時候回家,有沒有和家人打招呼。

那時候他和叔叔嬸嬸鬧翻了,天大地大竟是無一落腳處。

校友們嘿嘿笑著和他說,記得和家人說回家的日子推後些,或者壓根別說,這樣你在每個平凡的一如既往的日子裡,回到久違的家門前,叩響家門,迎接你的會是一臉驚喜的父母。

那一瞬間,你會清楚地感受到,他們對你濃烈炙熱的愛意隨著時間的堆積而愈發厚重。

當然,如果你在家待久了,這份就愛就過期變質了。

當時校友們聳肩玩笑般說著,可路明非卻聽得有些難過。

因為嬸嬸不會開門後看到他時一臉驚喜,罵罵咧咧趕他進屋,沒好氣地換衣服出門買餃子皮倒是還有幾分可能。

而此刻間,他站在了與校友們曾經玩笑般提及的場景中。

他站在門前,屋內不知道變老了多少的女人踩著拖鞋來開門。

門開了。

喬薇尼站在門後,呆呆地看著路麟城身邊的大男孩。

他滿目柔情,卻又好像溼潤了眼眶,向她張開了雙手,好像在等待她衝入自己的懷中。

他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總是想方設法要投入媽媽懷抱的孩子了,他已經比她還要高了半個頭,肩膀寬厚,張開的懷抱足以將爹孃兩人一併抱在懷中。

對於子女而言,世間最大的悲劇便是父母的老去。

而對於父母而言,這世間悲喜交加的,是孩子長大了,卻不是在他們的眼皮底下。

他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忍受著他們不知道的孤獨與苦痛,而後悄悄結繭,破繭,化出了美麗的蝶翼,不見半分苦痛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