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門廳堂中,大夥都手捧執笏跪坐在席位上,並未抬頭直視秦亮。

不過秦亮的位置不高、席位同樣只是在地板上鋪設的筵席,大臣們從餘光裡便能看清他的模樣。只見他身材挺拔、坐姿端正,確有英武之氣。

秦亮說話的語速稍快,卻是口齒清楚、簡單明瞭。很快他就安排好了朝政流程,隨即說道:「今日諸卿不必去東堂朝見了,各回府寺罷。」

說罷秦亮從筵席上站了起來。因為君臣見面、才一小會工夫,如此乾脆利索的言行,連太常羊耽等都有點意外。片刻後,大夥才回過神來,紛紛執禮道:「恭送陛下!」

秦亮頷首,遂從西側的房門走了。閱門裡很快恢復了嘈雜聲,諸臣有的還在席位上交談,有的陸續站了起來。

羊耽亦已起身,正準備去與高柔等同僚執禮道別。羊耽年愈六旬、兩鬢已經斑白,但這裡還有比他年紀大資歷高的大臣。

就在這時,宦官黃豔又從西側那道門出來了,說了一聲「陛下詔命」,諸臣再次安靜了一些,並行拜禮。接著黃豔唸了一些官員的名字、召去西側的屋子議事。

受召見的人主要是原相國府的屬官、以及諸公卿,羊耽也在受召之列。於是一行人聚攏,跟著黃豔從西側門去了隔壁。

隔壁西廳空蕩蕩的、還沒來得及佈置,只是在兩側鋪設了一些筵席。北面正位也只有簡單的几筵,皇帝已經跪坐在矮几後面,正在翻看著什麼紙張。

大夥站成兩排,再次向上位揖禮。秦亮抬起袍袖,說道:「諸卿免禮,請入座。」

從皇帝冷靜平穩的語氣中,羊耽漸漸感受到了一種勵精圖治的氣息,許多年沒有過這樣的氣氛了!羊耽想起以前的荒誕、或混亂闇弱的氣象,此刻竟隱約有點動容。

這時皇帝轉頭看向少府馬鈞:「附近作坊製作的紙張,暫停對外出售,增加產量,先供給各地府寺。另外挑選官吏工匠去各州、於當地建立造紙作坊。往後的奏書、批覆、公文,都儘量用便宜的紙張,來往溝通、漸行書面形式。」

他隨即對新任的度支尚書張華道:「少府今明兩年所需錢糧,預算好報到臺閣,計入太倉調撥。」

張華揖禮道:「臣遵詔。」

馬鈞拱手道:「陛下,臣等在州郡設定造紙作坊,是否仍由少府經營?」

秦亮想了一下,立刻答道:「派官吏與當地豪族聯絡,邀其出錢、出人力,以分其股。待到作坊建成、工匠教習嫻熟,便把少府所持部分都賣給豪族,由其私營。」

他稍作停頓,解釋了一句:「離洛陽越遠,少府管起來耗費越大,反而增加國庫開銷,不如准許私營更有效率。可向作坊抽稅、出售總金額的十分之一。」

馬鈞拜道:「臣領命!」

一件事很快就商量完了。羊耽聽到這裡,倒有一種身在中軍大帳的錯覺,軍中議事、分派武將,似乎就是這麼利索。

秦亮的目光從馬鈞身上挪開,當即又道:「魏室禪讓於朕,魏帝曹啟可比堯舜,不失為明君,朕應善待之。卿等以為,當如何待遇曹啟與魏宗室?」

廳中的席位隨即傳來了小聲的議論,還有人交頭接耳。秦亮剛才處事挺快,此時倒耐心下來,不急不躁地等著,甚至埋頭繼續翻看起了那堆紙張布帛。

過了一會,光祿勳鄭衝開口道:「賜封魏室,乃陛下恩澤。陛下既問臣等,臣衝謹建言,封魏帝為陳留王,使其保留宗廟社稷。」

廳堂裡又傳來了一陣議論聲。

羊耽雖然年紀比較大了,但立刻也明白過來,鄭衝這樣的言論、對他的名聲很好。大家畢竟做過魏臣,若有人建議厚封曹魏、正是有知恩圖報之心,確實是一種美德。

況且從明面上看,禪讓是曹家的事,只要曹家沒有受強迫、大臣也沒辦法。因此鄭衝、包括羊耽等人從魏臣變成了晉臣,按理不該太受世人苛責。繼續顧及名聲當然有用。

秦亮的聲音道:「嗯……不無道理,諸卿還有建議嗎?」

這時羊耽想到,自己照看長大的那侄子羊祜,為其兄長服完喪、接著又在家為母守喪,幾年沒有出仕效力,但皇帝即位後仍給封為縣侯;還有妻子憲英的弟弟,因在受禪事件中的從龍之功,也成了縣侯!

家族受君重恩,自然應該為君分憂!羊耽考慮一下,便抬起手臂拱手,正待要進言。不料對面的鐘會竟也有了動作,兩人幾乎同時想表態!

兩人立刻面面相覷,鍾會率先開口道:「太常請。」

羊耽推辭道:「大鴻臚先進言罷。」

鍾會微笑改口道:「羊公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