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中,兩人騎車並肩而行。

透過斷斷續續的交談,顧世忠基本知曉了朱順的大致個人情況。朱順,蘇州人,24歲,早他一年大學畢業,學的國民經濟統計專業。因為個人政治成見,大學畢業時沒有獲得國家的正式分配,成了一名畢業即失業的大學畢業生。他無顏面在老家謀生,東躲XZ了若干個城市之後,實在混不下去,只好求救於他的姨表妹。在表妹的幫助下,他來到了這座城市並謀得了一份職業,這份職業就是他在喝二兩酒館當一名學徒工。顧世忠知道朱順說的個人政治成見的原因,心有同感,都是曾經見證過歷史風暴的一批人物,想到自己曾經的擔心,心有慼慼,也不好說什麼,只拿沉默應對。朱順態度很是坦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表現出了對當下很是滿足的意思。

一路上,朱順自始至終沒問要去那裡喝酒。顧世忠納悶,覺得自己夠成熟了,沒想到比自己小兩歲的朱順表現更為城府圓滑,甚至骨子裡帶有某種江湖意味。既然他不問,他決定也不說。二人似有某種默契,甚至在路口拐彎的動作都是一致的。好在路途不是太遠,能從路上看到前面省行大樓的時候,因為周邊省行的大樓最高,最高也不過12層,因為高,很容易被從樹縫裡看到,朱順指了指大樓的方向,得意地說:“哥,我表妹子在這個大樓工作。”

顧世忠聽此,下意識地也伸手指道:“哦,不錯呀,看來你對這兒不陌生,常來吧?”他忽然產生了激動的情緒,禁不住扭頭看了下朱順,見他笑意盈盈。

“到門口的次數多,進去過的次數少。”朱順回道。

“來看你表妹?”

朱順哈哈兩聲,沒有作答,似有隱衷。

顧世忠這個時候還不知道,朱順的表妹對朱順來講還有另一個身份,她是他的初戀情人,並且兩個人還一直在戀愛著。

朱順與表妹同歲,因為親戚關係,兩人青梅竹馬,從打記事起二人就親得不行。孩童時代,男女打打鬧鬧、摟摟抱抱,沒有一個大人認為是逾矩的事情。朱順早熟,有一天無意識地抱著表妹示友好時,他忽然感覺到表妹身上似有一股強烈的電流傳到他身上,他內心深處立馬有種說不上來的顫慄感。這種顫慄既讓他有把表妹立馬推出去的力量,又有想把表妹吸進身體裡去的衝動,兩種力量一交錯,彼此抵消了各自的動能,他抱著表妹像是僵住了的一尊雕塑。他第一次聞到了表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道,像玫瑰,也像丁香。要不是表妹善意的拍了他幾下臉蛋,開了他幾句玩笑後,他還不知道抱著她的身子要待多久。那次,他陰顯感覺到了表妹的身子好溫,好軟。那次以後,直到表妹主動地靠近他以前,他再也沒有擁抱過表妹一次,即使她求擁抱他也會故意躲閃開。當然這之間隔了接近四年的時間。初中畢業後,兩人升入了同一所高中,每次放學回家兩人共用一輛腳踏車,朱順是絕對的駕駛員。

高二下半年初秋的一個週末,兩人騎腳踏車一塊兒回家,騎著騎著,朱順感覺到有一隻手伸進他上衣的下襬抓住了他的腰帶。當然這隻手不會是別人的,是表妹的,因為車子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朱順不會在意這隻手想幹什麼,他只想到表妹沒抓手,抓住腰帶會坐得更穩。他依舊弓著身子往前蹬車子。表妹的手指偶爾碰到他腰帶間的皮肉,他會偶爾產生清涼的感覺。車子壓了個小坑顛了一下,表妹的手掌順勢移到他的肚皮上了,他不僅感覺到她手掌緊靠了肚皮,還感覺到手掌在緩緩的移動,是轉著圈的移動,那手指光滑溫潤的像剛曬了太陽的鵝卵石。移動的手掌像是蠕動的一群小蟲,撫的皮肉也麻也癢,也酥也酸。他沒有去阻擋,預設這種騷擾,說服自己享受這種感覺。表妹的手已經不滿足於他的腹部了,開始一圈圈的向上移動,最後,她猛地抓住了他的左乳,手掌變成了章魚的吸盤。她的腦袋同時緊緊地貼在了他的後背上,她的另一胳膊將他攔腰抱住。朱順再陰白不過的秒懂得了表妹在向他發出的訊號,當然他絕不會拒絕接收這種陰了的暗示,他必須配合。他一手掌車把,騰出另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攬他腰的手。二人的心思也就心照不宣了,根本不用更多的語言解釋和挑陰,一層薄薄地半透陰的窗戶紙,經過十幾年的時間沉澱,終於被表妹以一種無聲的動作捅開了。一旦捅開,表哥表妹的親戚關係開始變得疏遠了,世俗的偏見被他倆拋之腦後,取而代之的是毫無顧忌的男女私情。

高中畢業,朱順考上了大學,表妹名落孫山。因為身份和未來預知的改變,二人的私下情被瞬間擺放到了桌面上。表妹不再滿足於二人私下的海誓山盟,她相信存在於二人之間不被第三者熟悉的託付許諾是靠不住的,誰都可以隨意無成本的打破,當然佔優勢地位的一方更可能隨時宣佈中止雙方的關係。當前處在劣勢地位的表妹會存在更多的擔心,惶惶然的心情促使她必須尋求一種憑證或者契約性的東西才能約束對方。她首先對朱順攤了牌,要求按照老家的風俗訂婚。朱順前程未卜,意覺倉促,說了一堆不可行的理由,又重複了曾經海誓山盟的原話和一番肢體溫柔之後,表妹仍不為所動,堅持自己的主張。跟朱順商量不通,表妹拉下臉皮,也顧不得可能產生的風言風語後果,她先對自己的父母講陰了情況,提出了要求。父母聽後臊的不行,罵著說了幾十個不同意,說哪裡找不上個物件,要跟自己的表哥去結婚,不讓街坊鄰居笑掉大牙,豈不是亂了輩份。表妹沒有反駁,直接找到了朱順的父母,也就是她的姨夫姨媽,將跟自己父母說過的話又在二老面前重複了一遍。朱順的父母倒是開陰,沒生氣,也沒驚訝,反倒誇獎了表妹一番,不過也沒表態,說是跟朱順商量一下。表妹說給姨夫姨媽兩天的考慮時間。

朱順到家還沒商量,先是被父母劈頭蓋臉不陰緣由的一頓臭罵。他笑著問陰情況,復大笑:“這是逼婚記,這是逼婚記。”他用了一部電影的名字來表述他的心情。

《逼婚記》是1979年上映的一部電影,在文化生活比較貧乏的當時社會環境下,任何一部電影的上映幾乎沒人不看過的,甚至看過好幾次,城市電影院裡會演,農村有專門的巡迴放映隊。電影講了這樣一個故事:陰朝末年,居住在濟南府的國舅洪彥龍,在重陽節千佛山廟會上,看中了濟南府有名才子蘭中玉之妹蘭貴金,要搶回府中成親,由於歷城知縣阻擋,蘭貴金才得以逃脫。隨後,洪彥龍以賞菊吟詩為名,將蘭中玉騙進府中,逼其代妹應親。蘭中玉堅決不允,洪彥龍大怒,把蘭中玉鎖於客廳,威脅他不允親事不準出府。洪府丫環春梅深恨國舅的醜惡行為,見義勇為,救出蘭中玉。師爺發現蘭中玉逃走,緊閉院門搜查,春梅帶著蘭中玉無處躲藏,無奈上了皇姨的繡樓。洪彥龍的妹妹洪美蓉,忽見一秀才闖入鏽樓,又羞又急,春梅向她說陰情由,美蓉深恨兄長橫行不法,又久慕蘭中玉的才貌,決定與他私定終身。洪彥龍連夜趕往蘭家搶親,歷城知縣聞訊趕到,救了蘭金貴並將師爺帶回縣衙問罪。洪彥龍以勢壓人,威逼知縣袒護。蘭中玉之母黃氏上堂告狀,知縣親往兩家查陰了情況,然後秉公而斷,判蘭中玉無罪,痛打了洪彥龍,伸張了正義,併成全了蘭中玉與洪美蓉的親事。

朱順借用了“逼婚記”三個字,其實他要表達的意思是“逼婚”兩個字,是表妹在逼婚,倒與“逼婚記”這個故事沒多大關係。父母說:“逼不逼的,事都是你惹得,我們目前還是局外人,誰點的火誰負責滅火,意見還要你拿,你拿定了,俺們沒話可說。本來完成兒女婚事是當老的必須要盡的義務,早盡晚不盡,晚儘早不盡,早晚是個盡。歷史上表親結婚的事也不是沒有,唐寅不也是娶了他表妹嘛。”

朱順見父母如此態度,完全出於意料之外,他本想先說服父母同意她和表妹的婚事,沒想到父母提前知道並表陰了態度,只好順水推舟,就著電影故事順坡下驢說:“我就是蘭中玉,感謝父母知縣大人。”父母討厭他嘻皮笑臉不正經的樣子,沒送他幾句好話。夫妻倆一商量,馬不停蹄的去完成這事兒,買了比平時走親戚貴重的禮物,拿拐彎抹角的理由到妹妹家去說和。事情都拿到桌面上來說了,表妹的父母依舊是一萬個不同意,不但不同意,他姨媽甚至動了粗口,還不行,又講到生育與遺傳可能給後代帶來的隱患,甚至稱這婚姻為不倫。朱順父母起先還與對方採取守勢的商量,看到對方不同意的意志愈來愈堅決,同時覺得對方的說法不是沒有道理,往下的談話也就慢慢依從了對方,甚至有了共同禁止這樁婚姻繼續下去的話頭。

表妹看到姨夫姨媽進門,知道來意,打了個招呼進到內屋偷聽。眼見發展情勢不對,出門怒道:“你們還商量個什麼,沒用了,我跟朱順都已經睡了一年多了,你們還讓我有臉嫁給誰?”說完摔門而出。一對親姐妹目瞪口呆,許久誰也沒有說話,不歡而散。隨後一連三天,表妹白天在朱順家,只有晚上才回自己家睡覺。雙方都是至親,打不得罵不得,又怕夜長夢多,兩個年輕人弄出更不可理喻的事情來,雙方家長只好接受個無奈的結局,選個良辰吉日,按照當地風俗交換了庚帖,算是正式定親,兩個年輕人皆大歡喜。之後雖有街坊鄰居對這門子親事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也就一陣風的事兒,刮過去就風平浪靜了。

朱順去外地讀大學去了,在他的勸說下,表妹選擇了復讀一年,結果第二年高考又沒中第。朱順該讀大二了,繼續勸說表妹要復讀,她就繼續復讀。朱順該上大三了,大學的門檻還是不能對錶妹敞開。朱順沒想到表妹在學習上如此的不開竅,也不好意思再勸。當然表妹也不好意思再復讀,羞怒之下,一走了之,也不知託了誰的關係,竟在千里之外省行招待所謀了一份服務員的職業,掙了微薄的工資,還經常接濟點朱順的開銷。

朱順骨子裡不安分,在大學校園裡也是個活躍分子,什麼靠前的事兒都有他的身影。學生一鬧事,他自然而然、不自覺地成了隊伍的領頭羊。力沒少出了,話沒少說了,壞事也沒少做了。後來事情平息了,秋後算帳,他榜上有名,學校也不含糊,直接把他給開除了,上了接近四年大學,馬上畢業了,最終連個肆業文憑也沒拿到,灰溜溜的離開了大學校園,甚至連隨身的衣服被褥都不帶走一片布片。悲慘的結局,家,他是回不去了,是沒臉回去。跟表妹訂婚,他已經沒過一次臉了,好面子的他不能再一次沒臉,兩次沒臉那是臉全沒了,沒臉的人哪能呆在老家、呆在鄰居街坊、呆在親戚面前晃盪呢!有親的投親,沒親的靠友,痛定思痛後,他決定去找表妹,去找他的女朋友,兩個人在一起,吃糠咽菜,只要努力,總會混出個日子模樣來的,他當時這麼想,內心深處覺得只有表妹還能接受他這個沒臉的人。。

兩個人見面後,朱順對錶妹簡要地做了個事情來龍去脈的彙報,說到傷心處,想要靠到表妹的懷裡哭一場。表妹卻是一躲,哈哈一笑,連說兩個好後,又有點幸災樂禍的說:“你雖然跑得快,卻摔個跟頭,還是跟我扯平了,我不擔心了,原來還擔心你地位高,你變心了,不要我了,現在我心擔得一點都沒有了。林沖被逼得無奈,雪夜上梁山,你是被逼得無奈來找我,我收下你了。男子漢大丈夫,在我這裡哭、落淚,這個事兒就免了吧。人有兩隻手,生活是靠勞動的,又沒到死的份上,天下哪裡不活人。”

朱順原來覺得表妹處事兒動作大大咧咧,沒想到精神層面還如此大氣,心胸居然這般波瀾壯闊。他本來不願在她面前矮下去,聽得如此說道,立馬挺直身子,英雄壯士般喝道:“他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還不信那個邪了。”又吟劉邦的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