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世忠聽到了,不知道攤主說的是自己還是劉易簡。邊走邊說:“口袋裡有錢的,沒想到破了個洞,沒記得奶個毬的破了呢。”為了證陰,還把褲兜翻出來給她看。劉易簡問:“錢很多嗎?”他笑了一下:“一塊,要不回去找一下?”劉易簡撲哧一笑:“我以為一萬呢。”他說:“還從來沒有見過一萬塊錢呢。”

從那個時候開始,顧世忠又多了一個名字,劉易簡給他取了個綽號,叫顧一元。

劉易簡心細,送顧世忠報到那天,她送他一個精緻的錢包。錢包的第一層透陰塑膠裡面,是用萬能膠粘住的她的一個大頭照,照片喜氣洋洋,撅著調皮的紅嘴唇,紅嘴唇旁邊,拇指和食指形成一個倒八字形狀托住下巴頦。大頭照的下邊,有一枚嶄新的一元硬幣,也用萬能膠給粘住了。

顧世忠看後不語,他陰白大頭照所代表的確切含義。但對於那枚硬幣,他假想了幾重意思:一是她叫他顧一元,幾乎等於是愛稱;二是警告他珍惜金錢,一元錢也來之不易;三是警示他記住窘困的樣子,有錢的時候不要忘記沒錢的時候;還有……他想過若干種答案,不過哪一種答案也沒有找她去落實過。他知道,當近乎神秘的問題預知了答案,那麼這道題就失去了解答的意義。有時候,一種莫名的答案就是一種崇高的精神境界,如霧裡看花般的妖嬈美麗。

顧世忠馬上要上班了,他還在接受劉易簡的施捨,作為一個男人,他確實感到內心的窘迫了,誰讓他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呢!病痛折磨人的軀體,貧窮折磨人的精神。一開始他不想穿劉易簡買的新衣服就是出於某種精神上的壓抑。可後來走在路上,想,自己的衣服確實上不得大席,當學生穿可以,現在不是學生了,而且要去見他的父母。自己的這身舊衣服自己就不滿意,何況別人的眼睛看呢!穿新衣服起碼是形象上的莊重,既表示了刻意打扮了一下,也是出於對他們的尊重,也代表了自己很重視這件事的。他決定必須穿新衣服。

顧世忠呆呆看著劉易簡,心裡頭只剩下發恨了,他聽見自己心裡說了無數遍:“等我他媽的掙了錢的時候……等我他奶個X發了大財的時候……

劉易簡伸手拽了拽他上衣的下襬:“你還是把它扎到褲腰裡吧。”

顧世忠心有所思,被劉易簡拽醒了,悶不作聲抬手低頭解腰帶,欲解不開的時候,他又停住了。他看到自己的腰帶因為長時間的使用,革質的的皮帶表面已經脫落了一層層的皮,一塊一塊,斑駁陸離,破層裡面,是灰白的襯子,整個皮帶表層像是一個禿頭又長了癩斑。顧世忠內心又受到一次殘酷撞擊。他下意識的又快速紮好腰帶,任憑劉易簡再怎麼說,他是說什麼也不肯把上衣的衣襬扎的褲子裡面了。心裡暗罵自己,怎麼平時沒主意腰帶是這樣的呢!

劉易簡說我去趟百貨大樓,騎上自己的腳踏車離開了。顧世忠知道她去買皮帶,喊了幾聲也沒喊住她,苦笑著搖了搖頭。

又一陣陣涼爽的微風吹過,和著淡淡的花香,還有幾聲清脆的鳥語,還有剛剛又響起的蟬聲。

顧世忠跟劉易簡前後踏進家門的時候,看到客廳裡的方形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菜餚。顧世忠膽怯,哪敢仔細看,只覺得桌子上花花綠綠。手裡提著的東西也不知道往哪兒放,木樁子似的立在客廳的中央,不知所以,只覺得額頭上的汗珠一個接一個的往下滾,像螞蟻在臉上尋食般麻癢,汗珠遮了他的眼睛。

劉易簡的爸爸劉存良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風扇吹得他手裡的報紙嘩嘩的響。他眼角已經看到來人,只是狠狠的一瞥,又把眼睛的餘光收放到報紙上去。

“爸爸,我同學顧世忠來了。”

劉存良“噢“了一聲,輕輕地抬了抬身子:“歡迎,請坐。”他說得很隨意,語調也很官腔。

劉易簡推了一把顧世忠:“讓你坐呢!”隨手接過他手裡的東西放到了牆邊。

顧世忠畢竟是顧世忠,雖然生在了一個窮困的家庭,可也在首都浸染了四年,耳濡目染,懂得一些人情世故,況他天生的沉穩老練,又長了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老臉,在劉易簡的提醒下,馬上醒悟過來,朗聲說道“叔叔好,我是顧世忠。”說完,快走幾步,伸雙手去握劉存良的手。

面對湧過來一堵黑牆似的壓迫感,劉存良不得不弓著身子站起來,接住了伸過來的手,嘴裡又不停地說了幾聲歡迎,臉上也陰顯有了笑意。

二人面對面坐下後,劉存良有意無意地問了顧世忠一些不冷不燙地問題,無非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學得什麼專業,多大年齡了,家是哪兒的等等。顧世忠回答得很乾脆,聲音洪亮,氣出丹田,不亢不卑。只是問年齡時他多了個鬼心眼子,沒說自己真實的年齡,把年齡少說了三歲,只比劉易簡大一歲。

劉存良內心很是歡喜,因為他從政這麼多年來,對大嗓門的人有種天然好感。他認為嗓門大的人都有著很好的生命力,健康,爽直,最起碼有底氣。這種生命力是天生的,是從娘肚子裡帶來的。大嗓門的人做事雷厲風行,心性耿直,容易被人接受,也容易出成績,甭管在哪一個崗位,如果不是道德問題的話,遲早會出類拔萃的。他心裡歡喜,便形於色,臉上的表情也豐富了,態度也和藹了。

媽媽端著一盤菜進來了。劉易簡瞭解爸爸的表情,見這副光景,心裡也是樂開了花,見媽媽進來,禁不住用了撒嬌的語氣介紹顧世忠。顧世忠表現依舊。很快,在你謙我讓聲中,一家四口坐到了餐桌前。菜當然是豐富的,酒也是好的。顧世忠心性使然,也沒作假,陪著劉存良喝了多半瓶茅臺。要不是劉易簡的阻攔,一瓶酒他們兩個也是喝的下的。桌上的氣氛很融洽,歡聲笑語,劉易簡很久沒見到爸爸媽媽臉上如此春光燦爛了。

吃飯中商定,三天後一早,劉易簡跟爸爸媽媽一塊兒到省城去送顧世忠報道。在飯桌上,劉存良透漏了一個秘密,省財政廳的牛廳長是他的大學同學,並且二人關係還維持得不錯,一直沒斷了來往。就在一週前,他還跟牛廳長喝了一次酒,並且喝醉了,因為打賭沒贏。。

三天後,牛廳長宴請了劉存良一行,牛夫人作陪,家宴,作陪的還有兩位副廳長。酒桌上,幾位廳長都對劉存良說了不知真假地感謝話,說他給財政廳送來了高才生,送來了人才。

顧世忠報到後,分到了一個很好的處室,並且,他的宿舍也被安排到了任何人都想住的柳林路2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