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省城,馬路上依舊有很多行人,要麼靠兩條腿走,要麼騎著腳踏車。偶爾有摩托車轟鳴而過,在行人和腳踏車面前,摩托車的速度像一陣旋風,充滿速度和力量,那飛車而過的節奏既像是炫耀,又像是無視其他人的存在。

天空掛著一輪不太完整的圓月,閃著清涼的光,和著昏黃的路燈光芒,將馬路兩旁的建築物薰染的模糊又陰亮。

霍旭友蹬著車子,顧世忠騎在後座上。他乘著酒意,用盡了身上的力氣,身子一拱一拱的的向前屈。顧世忠將兩手搭在霍旭友的雙肩上,由於他個子較高,雙腿不時的碰到馬路,一碰到馬路,他都努力的向後蹬一下,算是借個力給霍旭友。每當他一用力,霍旭友的身子就抖動一下,相應的腳踏車把也跟著扭動一下,走個S路線。

騎到一片樹蔭茂密處,霍旭友嘎的一下停住了車子。顧世忠身子一個前衝,雙腿順勢支到了地面上。霍旭友跳下腳踏車,說:“熱,脫衣服。”說完,一把脫下體恤,捲了卷,扔到腳踏車的車筐裡。

“累了吧,要不我馱你?”顧世忠說。

“不用,我說送你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怎麼能讓你費力氣,我有的是勁,要不酒白喝了。”霍旭友說完,罵了句:“奶個頭的,這天還真熱。”

稍做休息後,霍旭友光著膀子蹬起車子來飛快,其實前面是一個下坡,根本不用力。他猛的雙手撒開了車把,興奮地高聲“啊哈”了兩嗓子,又唱起了童安格的《其實你不懂我的心》。他唱歌的嗓子本不好,趁著酒意,倒把高音提上去了,只是聽起來像豬被殺的聲音,惹的過往行人紛紛飄來可疑的目光。嚇得顧世忠連連用雙腳摩擦地面,罵道:“你個熊人,想摔死我麼,好好騎車。”

下了坡不遠,顧世忠止住了霍旭友的高亢歌聲:“停車,停車,到了。”

“到了?好近,我還沒唱完歌呢。”

顧世忠住在柳林路20號,一個風貌古樸的小院落,院落內有五六幢紅牆灰瓦的三層小樓。樓與樓之間是高大的法桐樹,桐樹下,是造型別致的灌木造型,有冬青、薔薇、無花果。這個院落最早也不知道是誰建設留下的,解放前後若干年一直無人居住,也沒人管理。因為無人收拾,再加上自然腐蝕、草木野蠻生長等原因,這個院落成了一處藏汙納垢的地方,成了野貓野狗的家園,常常半夜裡傳出淒厲的呼叫聲,一度被人懷疑裡面有遊魂野鬼。原本一處清幽雅緻的處所,卻成了人人詬病的一塊城市牛皮癬。

後來,財政廳職能擴大,辦公條件吃緊,也不知道誰做了決策,一句話,柳林路20號成了財政廳的辦公大院。因為單位有錢,自打財政廳進駐後,該修的修,該添的添,該去的去,原本別緻的院落被整理的更加精緻、大氣、嫵媚。尤其圍繞院牆四周充當護欄的薔薇花,因為有人管理,生長的厚厚實實。每到四、五月,薔薇花開,紅的、白的、粉的,層層疊疊,花團錦簇,分外妖嬈,成了城市的一道風景,行人駐足,蜜蜂流連。城裡人要說別的地方不知道,只要一提柳林路20號,沒有一個不知道的。

再後來,財政廳有了新辦公樓,分走了許多人,辦公條件馬上寬裕了不少。幾個廳長一合計,這個院落又成了廳長家屬院。還剩兩套房,不好處理,就當做週轉房,提供給外地單身職工住。週轉房只能週轉使用,只要誰一結婚,馬上就會搬出去,是一道不成文的規定。

因為這個原因,顧世忠住進了柳林路20號。雖然住的不寬敞,但是環境的優雅已經讓他非常滿意這個地方,再加上樓上住的全是年輕人,彼此之間有更多的話題。他跟一位早他一年工作的、性格開朗的小夥子住一間屋,小夥子正談戀愛,經常不回來住,說女朋友那兒有地方住。顧世忠自打搬來後,小夥子只陪過他兩晚上,其他時間都是他一個人住。

顧世忠從霍旭友手裡接過了車子,不小心碰觸到了他的胸膛,非常滑膩,是他的汗水,便道:“好小子,算你下力了,酒都跑沒了吧!”

“要不再喝點?”霍旭友反問。

“可以,我屋裡有啤酒,舍友的,大不了陰天買了還他。”顧世忠回道。

等進了院子,霍旭友藉著微弱的燈光左瞧右看,嘖嘖道:“哇塞,好幽靜,不錯,不錯。”他本來還有酒意,可是經過一路的狂奔,身上不知流下了多少臭汗,此刻竟覺得全身舒服,好像酒都隨汗水跑沒了。步入幽靜的20號院內,他身上立馬有一種清爽的感覺,空氣中帶著絲絲涼意,還有淡淡的說不上來的屢屢花香,花香中和著蟲鳴,在斑駁陸離的水泥地面上呈現出一種說不出的曖昧。

到了一棟樓下,顧世忠將腳踏車朝牆上一靠,腳踏車鈴鐺碰到了牆,發出清脆的叮叮聲,在沉寂的夜色裡顯得聲音很大。他趕忙伸手握住鈴鐺,使它餘音不再,隨口小聲道:“注意,不要出聲太大,這院子裡住著大官。”

“大官?多大的官。”霍旭友依舊是平常說話的口氣,聲音沒有低調一點。

顧世忠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壓低著嗓門:“讓你小點聲,你怎不聽,白天都還不敢大聲說話呢!”

霍旭友吐了下舌頭,覺到了顧世忠說的是真的。

一樓有個小的傳達室,說是傳達室,平常也沒有人看管,只是一間小小的屋子,平常的功能就是放個暖瓶、大米、報紙信件等。由於沒窗戶,牆上的一個燈泡白天黑夜都亮著,純粹是一間公共區域。顧世忠覺得它更像一個地道,不知道當時設計這棟樓的人出於什麼目的留了這個不足五平米的小屋。顧世忠在門口停了停,轉身走了進去,在一張小桌子上翻看了一下放在上面的信件,其中有一封是他的。透過信封那娟秀熟悉的筆跡,他知道是劉易簡寄來的,在他上班的這一段時間裡,他不斷收到劉易簡的信,幾乎兩天一封。

顧世忠住在三樓。因為有先前的預警,霍旭友跟在顧世忠的屁股後,屏息踮腳,生怕弄出半點聲音。顧世忠走的也很輕,靜靜地樓道里,兩個人像幽靈。

開啟門後,一股清雅的檀香味道湧出,霍旭友不知道這種味道的來源,聞起來很受用,開口問道:“你這屋裡住女的?”

顧世忠忙於上廁所小解,放了一個響屁,沒有接霍旭友的問話。

霍旭友笑道:“你這人,現在都懶得用嘴回答我了。”他一屁股坐在其中的一張單人床上,又麻利的脫下褲子,往旁邊的椅子一擱,他感覺到很涼快,比曖昧的院子裡還涼快,禁不住說出了聲:“房間挺爽啊。”

顧世忠提著褲子出來,沒有向霍旭友那樣脫下來,反而又把襯衣下襬掖進褲腰裡,重新紮好了皮帶。又到門口拽了拽門,知道鎖緊了,走到霍旭友跟前,說:“是不是聞的有香味。”

“是,挺香。”

“我來時也聞得有香味,起先沒好意思問,以為那哥們抹香水,後來才知道,是那塊木頭髮出的。”顧世忠伸手指了指靠近兩張床的、一扇鑲在牆裡的紫紅色的屏風。“味道就是它發出的,知道不,檀木的。”

“檀木香?我說呢!”

霍旭友抬身往前,將鼻子靠在屏風上使勁聞了聞,好像並沒有異樣的氣息發出,又仔細嗅了下,還是聞不出什麼。“怎麼聞不到呢!”他自語了句。

“你滿身的酒氣,能聞出個啥味,這麼貴重的木頭,只可遠觀,不可褻玩,離遠點。”顧世忠說完,坐到了床上:“聽說這塊木頭還有故事呢!”

霍旭友疑惑的看了一下顧世忠,沒有再說話,只是再一次將鼻子往檀木前湊了湊。這個時候,他感覺頭開始有點暈,是酒精湧上腦門的那種砰砰跳,滿身的汗珠耐不住室內涼爽的空氣,完全賁張的汗腺很快被緊縮了,酒精開始在他體內翻滾。霍旭友天生的好酒量,不僅是量大,他喝酒後的反應也比別人差幾個小時,一晚上的暴飲,可以說他體內酒精的含量已經達到了他可以消化的極限。他感覺到頭暈得一陣緊似一陣,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向床邊移動,覺得碰到到了床沿,撲通一聲趴了下去。雖然腦袋天旋地轉的難受,他還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喝多了。”隨後,一陣陣粗粗的喘氣聲在寧靜的小屋裡糟亂的響起來。

顧世忠已經斜躺在了床上,看霍旭友沉醉的樣子,咧嘴笑了笑,覺得他的酒量離自己還差一大截,戲謔道:“喝得不多呵,你不是說再喝點嗎?”

他順手拿起劉易簡寄給她的信,撕開後,只有一張信紙,再開啟,信紙上只有一行字:我想你了……顧世忠連著唸了兩遍,想,怎麼寫信越來越簡略了,實在無話可說了麼?想歸想,劉易簡嬌柔的的身材和麵容還是像一道閃電撲了過來。他伸出手想去抱住她,身子一個前傾,在酒精的作用下,居然差點跌倒床下。好在床小又矮,在倒地的一瞬間,他的一隻胳膊撐住了跌落的身體。猛的一個驚嚇,他清醒了許多,才意識到其實自己也喝多了,只是比霍旭友清醒而已。酒喝多的人身體都不受意志的使喚,要不劉易簡的一個幻影就能夠讓他跌倒呢。

重新躺下後,顧世忠繼續看信,雖然僅有短短的一行字,但字裡面所包含的無限想象,已經讓他的腦海波濤洶湧了。隱約中,劉易簡像一種磁石,充滿了魔幻般的吸引力,激起了他原始的本能。他伸展開四肢,閉上眼睛,腦海中一幕幕影像迭次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