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文華又拿了拿書,順便朝那唯一的桌子上瞧了瞧。桌子上有一本厚厚的稿紙,稿紙上壓著一支黑色的鋼筆,鋼筆尖尚露在外面,筆身油光可鑑,又夾雜著糙紋,顯然是一支舊鋼筆,並且用了很長時間。

顧世忠注意到了牟文華的小動作,陰白他在想什麼,再次邀請道:“走吧,牟兄,吃頓飯,也不耽誤多大功夫,再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同時對牟文華又增加了幾分崇敬,暗想,此人如此好學,定成大業,但願不是個書呆子。

“可以啦,難得弟兄們有緣一聚。”牟文華扔掉手裡的書,爽朗地說道。

三個人有說有笑的下了樓,顧世忠跟牟文華並肩走,隨口說著傍晚的天氣。二人又確定了各自的實際年齡,想不到是同年,只是顧世忠的的生日大幾個月。霍旭友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督促二人快走。他覺得這倆貨一見如故,心裡未免酸溜溜的。

由於昨晚剛來過夜市,輕車熟路,三個人很快在一個炒菜的小攤前坐了下來。這是一個安裝在腳蹬三輪車上的移動廚房,車廂上鋪著三合板,板子上面擺著十幾個鋁盆,每個盆子裡放著不同的菜,有的菜鮮枝嫩葉,有的則蔫裡吧唧。炒菜的是個中年婦女,頭上裹了一塊綠色的絲巾,胸前繫了一塊花圍裙,圍裙上有一對鴛鴦正交頸相臥,鴛鴦旁邊有幾株荷花,其中一個骨朵,兩片葉子。這樣的裝扮,完全遮住了婦女的真實面目,倒像是一道風景,在黃昏的餘暉中,豔麗滑稽。霍旭友想到了自己的花褲衩子,有點撞衫的感覺。

三個人坐下的時候,中年婦女正抓了一把綠豆芽放進炒鍋裡,三塊蜂窩煤球已把爐膛燒得通紅,涼豆芽碰到熗鍋後滾燙的油,立馬升起一團白色的煙霧,幾乎遮住了她的整個身子。其實在她忙碌的餘光裡,已經注意到來了三個客人,只是還騰不出時間來招呼。在烈火的炙烤下,婦女顛了幾下炒勺,一盤泛著晶瑩光澤的綠豆芽熱氣騰騰的出鍋了。霍旭友聞到了綠豆芽的香味,這香味裡還泛著淡淡的醋酸味,他禁不住嚥了口唾沫。

“三位小兄弟,車上點菜。”婦女一邊在圍裙上搓著手,一邊說。她的眼光只掃了他們三個一下,便緊走幾步,回到灶前,又端起了炒勺。

霍旭友更加仔細地看到了婦女圍裙上的那對鴛鴦,感覺那對鴛鴦跟他褲衩上的鴛鴦形狀幾乎是一樣的,想到它們呆的都不是什麼好地方,心裡一陣好笑,嘴上就不自然的笑出了聲。為掩蓋不懷好意的笑聲,他接著站了起來,沒有徵求顧世忠和牟文華的意見去車前點菜。等他點完菜回來,看到顧世忠和牟文華只顧低頭竊竊私語,在糟雜的環境裡,也聽不清二人在講什麼,二人表情都很豐富,間或點頭搖頭,像在商量某件事情,根本無視他霍旭友的存在。

霍旭友坐下後,使勁敲了敲桌子,他倆才停住交談。顧世忠這才正眼看了一下他,笑道:“我想吃紅燒肉呢。”

“沒有。”霍旭友有點吃醋。

“沒有那怎麼行?。”

“反正我點菜沒看見?”

“肉嘛,吃不吃,我倒無所謂,關鍵是牟兄也在啊。”

“我說沒有就沒有。”霍旭友重新走向炒菜的婦女,嘀咕了幾句,很快又返回來:“老大,真沒有,可不是我不讓吃,人家說做肉費時間,所以也就沒準備這道菜。”說完,他的眼神裡有點幸災樂禍。

“沒有這肉還沒有那肉嗎?和牟兄第一次見面,怎麼也應該上道硬菜吧。”顧世忠斜著眼說。

霍旭友一拍腦袋,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馬上說:“肉,有,有肉菜,我點了一道木須肉。”

顧世忠和牟文華一塊兒哈哈笑了起來。霍旭友也跟著乾笑了幾聲。顧世忠說:“你這個小氣鬼,偷樑換柱的事也會。”木須肉這道菜,放到小飯館、小攤子上做,其實就是雞蛋炒土豆絲,最多再放點青蒜提味,名字與實質有所不符,但這道菜做好了還真好吃,既有雞蛋的清香,也有肉味得實惠,是大排檔做的最多的一道菜,物美價廉。

“菜點完了?那你替我們倆做主了?”顧世忠還想不依不饒的意思。

牟文華插話說:“相信小霍不虧待我們,我是金剛胃,吃什麼都行。”

霍旭友說:“點完了,我就愛點菜,先把自己想吃的點上,剩下的隨便點幾個,湊個數就行了。”他說完,狡黠的朝二人笑笑。

顧世忠笑道:“從今天起,取消你的點菜資格,牟兄為證。”

牟文華也笑著說:“不用轉腦回頭,向此一時證人。”

中年婦女做菜的檔兒,霍旭友提過來一捆啤酒,每人遞了一瓶。顧世忠接了,隨後說:“喝點白酒吧。”

“行,你早說啊。”霍旭友本好酒,顧世忠的秉性他也知道,聽到他要白酒,也正合心意。

牟文華沒有吱聲,估計是同意顧世忠的提議。

霍旭友轉眼間拿來一瓶濰陵大麴,這酒不貴,兩塊五毛錢一瓶,當地盛行喝這酒。這個時候,他們對酒的好壞還沒有刻意的區分,酒的品質也還沒有對他們的味蕾形成一種天然的挑釁,只要是酒,再加上幾盤下酒菜,就是最好的美酒佳餚了。在京城上學的時候,他們喝了哲格任更多的二鍋頭和悶倒驢。

霍旭友先給顧世忠倒了一杯,輪到牟文華時,他極力阻擋,差點把擺在桌上的一瓶啤酒推到地上。連連推讓著:“我不行的,我真不勝酒量的啦,不像你們北方人能喝很多的酒啦,這個我是說實話的。”牟文華擺手比劃,又操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這個時候他顯得很可愛。

顧世忠見狀,插話道:“好了,不要再讓了,牟兄看來真的不能喝,那牟兄喝啤酒,喝杯啤酒總行吧?”

牟文華無奈的搖搖頭,說道:“那我喝杯啤酒,初次見面,再謙讓蠻不禮貌了。”

盛酒的杯子很大,是喝酒的扎啤杯。霍旭友將杯子裡的白酒平分兩半,正好倒滿了兩杯,一杯推給顧世忠,一杯留給自己。然後,又倒滿了一杯子啤酒,放到牟文華跟前。牟文華輕輕地說了句:好厲害耶!

中年婦女很利落,頃刻功夫,炒了四個菜端到了他們桌上。霍旭友注意到,女人頭上不僅裹了一層綠色的紗巾,在紗巾的背後,還帶了一方白色的口罩,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而且女人的笑容也是從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在昏黃的燈光下,他忽然覺得這個人像自己母親某個時候的模樣。

菜量較大,色味俱佳,三人吃下第一口的時候,幾乎是異口同聲道:味道不錯。

顧世忠有大哥風範,很自然地端起杯,開口說:“有緣相會,說不出的高興,來,讓我們開懷暢飲。”

三人舉起了杯子,咣的一聲碰了一下,聲音很響,充滿了力量。

顧世忠一揚脖子,狠狠的喝了一口,將酒含在嘴裡,頓了頓,像是運了口氣,脖子往前一伸,咕咚一口嚥了下去,臉上似乎出現了痛苦的神情。他把酒杯放到桌子上,白酒已經下去一截,隨後道:我靠,什麼酒?這**酒還挺有勁呢。”說完看了一下霍旭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