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門口,霍旭友習慣性的掃了一下傳達室,看門老頭正搖著雞毛扇子從屋門走出來。他一眼瞥見了霍旭友,臉上浮著笑容,大聲打招呼:“小夥子,出去啊。”

霍旭友見牟文華無動於衷,知道老頭是跟他打招呼,便應道:“去吃點飯,大爺,下午我出來的時候沒看到您呢?”

老頭沒有回答他多餘的問話,拿雞毛扇子指了指左前方,說:“吃飯啊,那前邊有夜市,好多賣吃的,便宜,你去那兒吃實惠。”

霍旭友見老頭如此熱心,心下又是一陣感動。聽老頭的話裡面只有“你”,而沒有“們”,意識到老頭可能不認識牟文華。扭頭看了一下他,見他兩眼直勾勾的看大門外,目中全沒老頭的意思,立即陰白了二人完全不認識,看樣子也不想認識。他便拍了拍牟文華的肩膀,對著老頭說:“大爺,這也是剛來的新同事,我們一個塊兒住,他叫牟文華。”

老頭連說了兩個好,起身往逍遙椅上靠。牟文華扭頭看了一下老頭,沒有言語,似乎對老頭不感興趣,伸手拽霍旭友往前走。霍旭友見狀,給老頭道了聲別,隨著牟文華出去了。老頭在後邊說:“今天還來了幾個小夥子呢。”

出了大門口,霍旭友小聲說:“這老頭可是有故事的人,老紅軍呢,離休後不甘清閒,發揮餘熱,主動申請看大門。”

牟文華哦了一聲,問:“你怎麼知道?”

“他自己說的,今天我已經跟他打過好幾次交道了。”

“不正常,省行領導怎麼能夠允許一個老革命為他們守大門呢?”牟文華禁不住回頭看了一下。

“發揮餘熱嘛,可能是離休後覺得閒得慌,找點事打發時日吧。”霍旭友也跟著回了下頭。

二人隨聊著,按照老頭扇子指的方向,越過馬路,左拐,又順著往前走了二三百米,有一個很小的丁字路口。一進路口,便是一條朝北的小巷子,道路不寬,也就五六米的樣子,但好像縱深很長,望不到頭呢。巷子內人頭攢動,聲音噪雜。路兩旁鱗列著一個個攤位,時有煙霧騰起,煙霧起處,又飄出陣陣蔥花熗鍋的香味,也有肉燒焦糊的味道。

牟文華說:“老頭說的就是這裡,進去走一圈啦,看看有啥好吃的,再定下吃什麼啦。”他想說普通話,但還免不了家鄉口音餘韻。

霍旭友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以後吃飯方便了。”

二人肩並肩,很是悠閒地樣子,慢騰騰的走進了衚衕。東瞧西看,有賣涼皮的,有做砂鍋豆腐的,有灌雞蛋餅的,有炒菜的,有烤肉的。一個鐵板魷魚的攤位前圍了一圈人,很顯然都是在等待魷魚出鍋。他倆不自覺地湊過去,魷魚新增佐料後的清香飄進了霍旭友的鼻孔,他很受用這種味道,禁不住嚥了幾口吐沫。

小巷子其實並不長,也就不到二百米,雖說人多走得慢,但很快也會走完。在巷子盡頭,有一個米線攤前坐了很多人。牟文華說:“老弟,我喜歡吃這個,你呢?”霍旭友說:“我也喜歡。”二人要了兩碗朝鮮面,牟文華付了錢。剛出鍋的米線很熱,二人也就有時間去閒聊。

霍旭友說:“味道聞起來還行,不知道吃起來怎樣。”

牟文華就低頭向碗聞了聞,說:“我先嚐嘗,其實東西好吃不好吃,全在前幾口,尤其第一口,第一口要是對了味,那這東西就是好吃的。”

霍旭友說:“不盡然,有些東西的味道是慢慢吃出來的,剛開始覺得不怎麼好吃,可是又吃了幾次後就變得非常喜歡了。”

牟文華笑著說:“世上沒有相同的人,也沒有相同的味道,一個人一個愛好,一個人好一個味道,喜歡吃某種東西也是因了不同的味道。”

霍旭友說:“也有臭味相投的時候。”

牟文華說:“也是怪啊,你說那武漢街頭的臭豆腐,那個味道,有些人唯恐避之不及,有些人偏偏喜歡,甘之若飴。”

霍旭友說:“你喜桃花我愛梅,詩酒刀劍各逐追。”

牟文華說:“吃米線。”

朝鮮面的味道確實不錯,霍旭友吃了個精光,甚至連湯都喝了,似乎意猶未盡。他掏出手絹擦了擦嘴,順便拿眼掃了一下週圍。吃麵的人還真不少,大都是青春的面孔,看似都是三三兩兩的熟人,因為他們也是隨聊隨吃。他便想,他們肯定是在周圍單位上班的,跟自己一樣,也或許是剛上班的。藉助慘淡的燈光,他看他們都充滿了青春的朝氣,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神情激昂。他甚至聽到了他們吃麵時發出的呲溜呲溜的聲音。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小,很弱,很膽怯,自己坐著的姿勢,背都是彎曲的。怔了怔,他便挺直了身子,覺得自己立馬長高了不少。身子一直,他感到自己也很有精神,也很有力,似乎與身邊的其他人找平了距離,便悟到,一個人,精神頭原來是來源於坐直了身子啊。他挺了一兩分鐘,覺得有些酸累,但他沒把身子再塌下去。

牟文華吃得慢些,吃完後,拿手擦了擦嘴,然後在褲腳上抹了抹,又雙手合攏來回搓了搓,說:“行,味道尚可,值得再吃。”

霍旭友一直在挺直著身子,意識告訴他必須堅持這樣做,因為不是發自自然,所以他有點累,很想站起來舒緩一下身體。見牟文華吃飽了,又擦又抹的,心想,這人真不仔細,看來生活不太注意細節。心裡禁不住竊笑了一下。

這時,牟文華站了起來,說:“酒足飯飽,走。”

霍旭友跟著站起來,聽牟文華說酒足飯飽,又竊笑了一下。嗓門好像有個酒蟲子在說,要是真喝點酒該是多好啊!腦中馬上閃現出了青島啤酒的醇香,心下有點後悔,要是把那些青島啤酒留下來該多好啊,可以跟牟文華喝個一年半載的。這時候他還不知道牟文華不好酒。

二人東張西望慢悠悠的往回走。經過烤魷魚攤的時候,老闆已經不忙,藉著微弱的燈光在翻看報紙。攤子上依然散發出淡淡的焦糊味。霍旭友禁不住使勁盯了幾眼,他看到牟文華的餘光也在關注魷魚攤。又往前走了幾米,霍旭友搗了搗牟文華的胳膊,說:“華哥,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弄兩串魷魚,味道很誘人呢。”

牟文華回答得很乾脆:“行。”

魷魚攤老闆雖在看報紙,但餘光不斷逡巡路過的行人,他能根據走路者的方向、速率和眼光判斷是否是自己的顧客,見霍旭友大踏步的奔他而來,馬上扔掉手中的報紙,招呼道:“哥們,要大的還是要小的?”

霍旭友扯了扯嗓門:“大的。”牟文華也跟了上來。

一陣嗤嗤啦啦響聲和青煙繚繞後,烤好的魷魚帶著讓人嚥唾的香氣遞到二人手裡。他倆隨吃隨走。霍旭友看牟文華每咬一口,脖子都往前伸,他本來脖子長,再用力往前伸,就像一隻準備戰鬥的鵝,並且臉上還沾上了魷魚身上的甜辣醬,模樣很好笑。吃完魷魚後,牟文華重複了剛才吃完麵後的動作,用手背左右開弓擦了兩下嘴,又交換著手掌擦了擦手背,然後雙手像要掰開屁股似的在上面來回蹭了蹭。霍旭友差點笑出聲,想,你就不知道往口袋裡裝個手帕嗎?

街上的路燈一點都不亮,在茂密的法桐樹葉遮擋下,像是天空中的星星,在隨風颳過的樹縫間時躲時閃。路上行人、車輛在昏暗的斑駁樹影裡來往穿梭,甭管走向東西南北,他們在這個城市裡都有自己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