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九零年(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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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哥哥站了起來,他一個箭步閃到霍旭友面前,像一尊結實的鐵塔,用整個身子擋住了霍旭友。看得出,一方面,哥哥不想讓弟弟吃虧,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讓弟弟真正的伸出拳頭。
有一個女人在喊:“不能打女人。”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小子人不大,還挺狂呢!”
哥哥什麼話也沒有,他轉回身,伸胳膊攬住霍旭友的腰,推著他往後退。霍旭友躲閃不及,一屁股蹲在行李包上,他聽到行李包內有東西破碎的聲音。即使餘怒未消,也不願再站起來。他看到看熱鬧的人都把眼光集中在他兄弟倆身上。這眼光裡,有戲虐、有鄙夷、有嘲笑、也有挑逗。霍旭友被這莫名的眼光給唬住了,使他沒了脾氣。他雙眼還是狠狠地盯著那女人。
中年女人高昂著頭,一幅勝利者的姿態,見想對他動武的這個人一下子蔫了下去,倒來脾氣了,手指著霍旭友,“你打我呀,怎麼不敢了,我今天還非要讓你打,你打不打我還都賴上你了。”她說著往前走了幾步,很快到了霍旭友跟前。她伸出右手,只要再往前邁上一步,就能夠抓住他的頭髮,看她的動作她的確也想這麼做。
霍旭友正慌無舉措之際,一個年輕的姑娘已經站在了他跟那女人之間。姑娘背對著他,把臉面給了中年女人。霍旭友陰顯看到姑娘已經抱住了那女人,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馬阿姨,你別生氣,這是我的一個親戚,看我的面子,你們別吵了。”“哦,是小妮你呀。”“馬阿姨,他們惹你生氣了,我跟你道個歉。”“妮兒,看你面子,我嚥下這口氣,你知道你姨吃過誰的氣哩!”“我知道,馬阿姨直爽,我親戚的氣您就別吃了。”年輕姑娘轉了身,陰顯是對霍旭友說話:“你們也有不對的地方,男人大度點,給我阿姨道個歉。”霍旭友如墜雲裡霧裡,愣了片刻,還是士兵服從命令般的說了聲對不起,連他聽起來都很牽強。中年女人鼻子裡說了一聲“哼”,掙脫了年輕姑娘的雙手,昂著頭看天。恰好一輛公交車停下,中年女人移動身子擠上了車,消失在人群之中。看熱鬧的見故事演不下去了,哄得一下作鳥獸散,車站上也沒幾個人在等車。
霍旭友這才細看了一下面前的姑娘。姑娘有著俊俏的臉龐,鴨蛋臉,額頭很圓很亮很白,頭髮被一股腦的梳到腦後成了一個把子。她眼睛會笑,月牙般的嘴唇也會笑。她上身穿了一件寬鬆的紅色短袖罩衫,下身是一條紫色的燈籠褲,也很寬鬆。整個身子像被彩色的氣球給包裹起來,呈現出一種典雅的臃腫。霍旭友窘迫的成了個啞巴。
人家姑娘大大方方的說話了,“你們這是去哪,拿這麼多東西,公交車很擠的,不方便擠公交。”
哥哥在背後戳了一下霍旭友,算是解了他的定身術,他來不及回答姑娘的問話,連著說了幾個感謝,伸出手想跟人家握手,人家一點應接的意思也沒有。他只好尷尬的把手縮回來,在腰上磨蹭了幾下,一臉的燥熱。
姑娘一笑,說:“不用謝。”又問:“你們去哪兒?”
霍旭友回答道:“我去單位報到,不得不拿這麼些東西,也沒預料到公交車這麼擠,這才會產生剛才的爭執。”他說完,心底上好像有了底氣,不自覺的挺直了腰板。他發現他跟姑娘的個頭幾乎一般高,那就說陰姑娘個頭不算是矮的了。他下意識的耷拉了下眼睛,看到姑娘穿了一雙白色的高跟涼鞋,腳趾頭蔥白似的白,小巧、勻稱、豐滿,惹人喜愛,極具挑逗。
姑娘“咦”了一聲,眼睛裡閃過一絲驚喜,忽又平靜下來。停了一會兒,問:“是剛畢業分配嗎?”
“對,今年剛畢業。”
姑娘“哦”了一聲,“那你去哪兒報到啊?”她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霍旭友也樂得回答問話,毫無猶豫地說:“G行省分行。”
姑娘向霍旭友投來一束讚許的目光,這目光裡,好像拉近了一段她與他的距離。她有點興奮,然後道,“哎呀,我知道那地方,正好我也要經過,我可以陪你一塊過去。”她說完,往馬路邊走了幾步,舉起了手。
霍旭友注意到了姑娘面部表情變化,因為是面對面,說著話,看得更仔細。姑娘長得確實美,尤其臉上泛著微笑的時候。一張鴨蛋臉,膚色白白的、嫩嫩的;額頭寬廣,頭髮柔軟細密,閃著油亮的光澤;額頭下面,兩彎清秀的眉毛,溫溫柔柔的,乾淨齊整,很顯然被精心修理過;兩眼深邃,像兩眼深水井,熠熠生輝;高聳的鼻樑筆直,一對塗了鮮亮唇膏的嘴唇像一彎月牙兒,調皮可愛。
一輛黃面的“吱”的一聲停在姑娘身邊。姑娘舉著手原來是在招呼“黃面的”。“黃面的”是計程車,外形是一種天津產的微型麵包車,通身噴了黃色的漆,被戲稱為“黃面的”。上世紀80年代,興起於天津。這種計程車既能載客又能載貨,只要租客敢給錢,司機沒有什麼不敢拉的,加之價格便宜,4公里6元的起步價,起步價之上每半公里5角錢,市場很快席捲全國,成為大城市的一種便利交通工具,同時開啟了中國計程車平民化的歷史,大大方便了普通老百姓的出行。由於賺錢效應快,“黃面的”快速佔據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到處流動著黃黃的顏色,既成為了城市裡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也成為了城市交通管理的一道頑疾,被市民詬病,稱這些“黃面的”為“黃蟲”,也叫“蝗蟲”。
計程車司機下來開車門。姑娘轉身招呼霍旭友:“快,抓緊把行李提上車。”
霍旭友站著沒動,他覺得姑娘與他無關,“黃面的”與他也無關。
姑娘見招呼不動,索性走回來,要提他地上的行李,焦急地說:“快提行李上車,我順路,把你們捎過去。”
霍旭友嘴裡說著謝謝,身子不由自主地提了包往計程車走去。聽到哥哥在後面說:“這行麼?”
霍旭友已把一個袋子扔到了車廂裡,轉回身去接哥哥,哥哥已經跟著到了車旁。
姑娘坐在了副駕駛上,哥倆坐在後面扶著行李,車一啟動,哥哥欠欠地說:“妹子,我們到了地方拿一半錢給你。”霍旭友接著應和道:“是呀,這錢我們應當花。”姑娘莞爾一笑:“用得著嗎?我順路。”
司機斜愣著眼,插話:“你們不是一夥的呀,那算是兩撥人打車,我需要收雙份錢,要不你們下去,你或者他們。”他居然踩了剎車。
“誰說我們不是一夥人?我們相互謙讓一下就不是一夥人了?抓緊開車!”姑娘的話裡帶出了厭煩的情緒。
霍旭友伸了下舌頭,不敢再說話,同時掐了一下哥哥的大腿,意思是你也別再說話。
司機討了個沒趣,把車開得飛快。車上的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二十分鐘後,“黃面的”停在了省分行大樓前的馬路邊,霍旭友還沒掏出錢,姑娘已經把錢付了。他想先付就先付吧,等下了車再把錢扔給姑娘。姑娘先下了車,她想拉後面的車門拉不動,還是霍旭友從裡面開啟了。卸完行李,“黃面的”噌的一下加足了油門往前開去,前面不遠處有一個人在招手,司機必須搶活兒。
姑娘指了指旁邊的大樓,“這就是你說的地方,你們自己過去吧。”
霍旭友當然認識這座大樓。他還是先從口袋裡掏出了錢,他也不知道該喊姑娘什麼,也不敢冒昧的問姓名,稀裡糊塗地說:“太謝謝您了,這是計程車錢,您必須拿著。”
哥哥在後面說:“妹子,你的人情俺記在心裡,錢你得收著。”
姑娘笑笑:“我順路,我打的車怎能收你們的錢。”她揹著手,歪著腦袋,像個調皮的小姑娘。
人家姑娘沒伸出手,霍旭友不能賴著去找人家的手,錢只好在他抬起的手裡送不出去,他倒有些尷尬了,不知道再說什麼樣的話,僵住似的盯著姑娘。他聽到姑娘說了聲再見,如風吹起了一團彩色的棉絮般向前移動了。他看到這團彩色的棉絮動啊動啊,一直動到前面不遠處的一處車站才停下來。彩色棉絮變成了姑娘,姑娘紅色的上衣火紅火紅的,像太陽底下的一簇玫瑰花那麼耀眼,招人喜愛。一輛102路電車呼的一聲從他身邊開過,停在了前面的車站。玫瑰花又變成了姑娘,他看到姑娘好像回了下頭,就被人群裹挾著消失在電車車廂裡。
霍旭友心頭閃過一絲酸澀的感覺,馬上悟到,這女孩專門為他和哥哥打的車!他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心底裡對這個陌生的姑娘充滿了好感,還有點依戀。想到,這女孩要是陳惠該多好啊,也或者,陳惠要是這女孩該多好啊。
霍旭友的心裡一下子撞進了兩個女人。
哥哥嘆道:“天下還是好人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