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在擁擠的馬路上慢騰騰的向前移動,霍旭友有閒情看街上的風景了。來省行時,因為不認路,有吳處長引著,他害怕走失,一個勁的盯著吳處長,幾乎沒有看窗外一眼。現在是中午時間,公交車上人較少,他甚至還撿到了一個座位。他眼睛盯著窗外,看著不斷流逝的行人和街景,暗暗感嘆,雖說是省城,但比起BJ來還是差遠了,不僅是車少人少,連女人的穿著都顯的保守。挺熱的天了,居然有那麼多的女人還穿著褲子,偶爾有穿裙子的,也是老長的裙子,把個身體幾乎都遮蓋起來。在BJ的街頭可是經常看到穿超短裙的,甚至不用多低頭,就能看到她們的大腿根。

霍旭友倒了一次車,公交車轉向了東風路。意識中,他對東風路好像有印象,曾經在這條路上走過幾次,這條馬路較窄,也不怎麼繁華。

東風路上有一家雜誌社,是專門為中學生辦的。上高中時,霍旭友對這本雜誌很感興趣,久而久之,他也想寫點東西發表出去。他寫了一篇論文,自我感覺甚好,在一個黑夜裡,把寫好的文章偷偷地塞進郵筒裡。從此,他數著日子等編輯部的回信。一個多月過去了,寄出去的文章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他斷定,他的文章肯定是在半路丟失了,並沒有寄到編輯部,因為他自認為自己寫的文章太美妙了,不被刊登完全不可能。他把文章又在方格稿紙上譽寫了一遍,借一個星期天的時間,坐公交車徑自去省城,想把稿件親手交給編輯部。在此之前,他還從來沒去過省城,期間的過程是怎麼找到編輯部的,他忘了。只記得找到編輯部時,只有一個戴眼鏡的老頭值班。他說陰來意,老頭連頭沒抬,只說放這兒吧。他也沒多想什麼,轉身奔來時的路,他相信稿件不會被丟失了。

接下去又是一次漫長的等待,雜誌發了一期又一期,每次看到新雜誌到來,他都滿懷激動和忐忑,想那裡面肯定登載了他的文章,那樣的話,不知會換來多少女同學的回頭率。他急不可耐得翻持一遍,總找不到自己的文章,女同學的回頭率總是打了水漂。隨著時間推移,他慢慢的死心了,開始咒罵雜誌社的那幫龜孫們有眼不識珠。

還有一次到東風路來,是他高考畢業那年八月中旬的某一天。高考結束後,他的心情就一直在惴惴不安中煎熬,他覺得考得還可以,但在結果揭曉之前,任何預測都是零。不久成績下來了,他表現優異,但是否能夠按照自己所填報志願被錄取,仍是未知數,接下來又是漫長的等待。

因為訊息的閉塞,他往學校跑了好多次,也往同學家跑了好多次,都不知道結果。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去本村大隊書記家借東西,門前有郵遞員剛送來的報紙。他順便拿起來翻了翻,其中一則訊息使他眼前一亮,訊息說今年的高考錄取工作將在8月8號15號在省城的橡膠賓館進行,下面還有錄取批次的時間等等。訊息不長,也就百十字。他看完後,一陣激動,又復讀了一遍。等回到家拿日曆牌一看,錄取工作已經開始了。他變得更加不安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去大爺家借腳踏車,扒瞎說去趕個集,實則打算親自到錄取現場尋個究竟。大爺說了很多理由,很不情願的把腳踏車借給了他。

近中午時分,他趕到了橡膠賓館門口,至於當時怎麼找到的橡膠賓館,他沒有任何印象了。他看到,橡膠賓館門口圍了一大圈人,有像他一樣的年輕人,也有看著像他父輩的人。反正,人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塊兒,也不知道在交談什麼。一有人從大門裡面走出來,他們就會聚攏過去,也不知道在問什麼。

他找了個漏著太陽光斑的陰涼地,此時已經滿身的臭汗,自己聞著就難受。不僅如此,早晨沒吃飯,肚子也伴著汗臭咕咕直叫。他誰也不認識,誰也不認識他,不知所以,有些傻愣愣的乾站著。此行的目的並無陰確指向,他不知道找誰,就顯得比較莽撞。

他看橡膠賓館門口閒人漸少,這個時候才感覺到好無助。想進到裡面去,見有武警把門,他還沒有與武警發生語言交流的膽量。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他雙腿發酸打顫,只好蹲了下來,樣子像蹲在茅坑拉屎。把腿蹲酸了,又站起來走幾步舒展一下。

這個時候,他看到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提了個包,步伐優雅的走出來。他也不管是什麼人了,甩開步子迎上去,在老太太將轉彎的時候趕上了,開口問:“阿姨,你是錄取的老師吧?”老太太頓了頓,扶了扶眼鏡,和藹的反問道:“怎麼了,小夥子,有事要問?”他便認定這人就是錄取老師了,馬上說:“阿姨,我想問一下,我今年考了521分,報的中央財院,不知道能夠錄取嗎?”老太太盯了他一眼,說:小夥子,叫什麼名字?”聽了名字後,老太太笑嘻嘻的說:“沒問題,小夥子,你已經被錄取了,財院一共在你們省招8人,我名字都記得清,你就回去等通知書吧,財院歡迎你,同學,你真問對人了,我就是財院的,負責今年咱們省的招生。再見,小夥子。”聽老太太說完,他猛的蹦跳起來,足有離地三尺高,且有脫光上衣慶祝的強烈願望。他浸在強烈的激動中,竟忘記了老太太的存在,等到老太太走出十幾米遠了,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馬上趕到老太太前面,給老太太舉了一個躬。老太太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太太姓馬,在財院招生辦工作。入學後,他經常到老太太家幫著乾點力氣活。

公交車慢騰騰的在東風路上前行,霍旭友看著不時閃出的東風路路標牌,不由自主地想到多年前自己曾到過的這條街道。算上這次,這應該是第三次了。看著似曾面熟的街景,他激奮,尤其公交車經過橡膠賓館和雜誌社的時候,看到地方未改,名字未變,悠悠幾年好像一瞬間。他內心感慨良多,認定自己與這兒有緣,聽到自己似乎在說,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霍旭友在城裡倒了三次車,才坐上去老家的長途客車,又步行了40分鐘後,才到了自己的家門口,已經是下午五點了。見大門緊鎖著,意識到父母肯定去地裡幹活了。時令是五月底的天氣,正是農活多的時候。他打算去地裡找父母,他家的地在哪,都很陰白。

霍旭友的家在村北,經過村子的時候,不斷碰到熟人打招呼,他嬸子大爺的叫得很親切。其中一個輩分稍長的老人告訴他,他父母在西山溝的地裡種玉米呢。

霍旭友直奔西山溝,老遠就看到父母二人一前一後,一個掄钁頭刨坑,一個低頭點種。父母的專注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等走近了,霍旭友喊了一聲娘,父母才扭頭停下來。娘忙把籃子放到地下,驚訝的問:“你怎麼回來了?孩子。”迎上去,伸手抓住霍旭友的手,笑嘻嘻的看著他,眼角似乎閃出一絲淚花。又問:“你吃飯了嗎?”爹雙手抵著钁把,臉上也是笑嘻嘻的,接過孃的話兒:“沒吃飯讓你娘回家給你做去,他娘,你先回家吧。”霍旭友本沒吃飯,此刻也不覺得餓,也沒有說沒吃,只說我不餓,晚上一塊兒吃。走上前,去拿爹手裡的钁頭。爹不讓,說:“不用你,趕路怪累的,你歇會兒,也快種完了。”霍旭友說:“不累。”還是拿過了钁頭,舉過頭頂,掄圓了,一钁頭一個坑的刨起來。爹拿起孃的籃子,三個人邊幹邊聊起來。

霍旭友說:“我去舅那兒了,順便回來看看。”

爹問:“去你舅那兒了?那個舅?”

霍旭友說:“能有多少舅,在銀行幹行長的那個舅啊。”

爹哦了一聲,隨後道:“多少年了,咱都不聯絡了,人家當那麼大的官,咱們本來就不親,人家能看上咱啊,你找他有事?”

霍旭友反駁說:“本來就是親戚嘛,要不怎麼我喊舅呢!”

娘朝爹呸道:“別聽你爹的,咱家的親戚都讓你爹給走死了,那是我孃家兄弟,怎麼不是親戚了,看你說這話沒個正性,外甥找舅還不是正找?”

“你拿人家當兄弟,人家可不一定認你當姐姐,人家跟你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你倒貼乎的近哩。”爹有點不服氣。

爹的話激起了孃的嗔怒:“你這個忘本的東西,你混不上吃的時候,你怎麼老往我孃家跑,白吃白喝的,我兄弟給你買過酒喝沒?給你買過煙抽沒?往年過年過節不都是給你留點錢?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現在有吃有喝了,倒把人的好處都忘了。”

爹悶吃了幾聲沒還嘴,倒把霍旭友給惹樂了,他停下钁頭,笑嘻嘻地說:“爹,你錯了,舅舅非常拿咱們當親戚,他還讓我給您們問好呢!”

娘說:“就是麼,你舅他心裡有我這個姐姐,我們親近得很,有沒有你不重要。”她單手指點著父親,像不解氣的樣子。

霍旭友說:“娘說得對。”

爹放下籃子,一屁股蹲在地上,從口袋裡摸出旱菸,捲了長長的一隻,含在嘴裡,點燃後,猛吸一大口,煙霧立刻罩住了他已顯滄桑的臉龐,有意無意地問:“找你舅有啥事?“

霍旭友意識到回家爹孃肯定會問這個問題,撒了謊說:”我跟老師到省城有個學術專案,完事後,順便去看了一下舅舅,這不也順便回來看看我爹我娘。“在回家的公交車上,他忽然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不想把這次回來的目的告訴爹孃,他們不知道還好,一旦知道了,憑他們膽小怕事的心胸,那還不擔心死。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覺得靳建宇從輔導員那兒得到的資訊應該是真實的。再說了,自己的意思也向舅舅表達了。離畢業還有一段時間,著急也沒用,其間還不知道有多少變化呢!舅舅讓他相信組織不是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