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黎至今想起,都只恨不得將這二樓摳穿了摳一樓,將自己埋到地裡去。

他被一個當時只有五歲出頭的小女童,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巴掌拍在了地上……

襄陽城裡的人都說,祖父鄭鐸鴻運滔天,他家在京都的時候那是住在龍脈上的。鄭家族譜上出了這麼一個逢賭必贏,出門就撿錢的傢伙,簡直就是祖墳上冒了青煙。

這回他又做了女太子伴讀,老鄭家何德何能,祖墳上冒了第二回青煙。

鄭黎覺得,他家祖墳不是冒了青煙,絕對是失了火!

他想著,偷偷的看向了盼寧,她扶著欄杆聽著書,時不時的激動得啪啪啪的拍欄杆,顯然已經入了迷。

盼寧是女太子的乳名,取的乃是盼望天下安寧之意。

她的父母親,正是樓下說書人說得唾沫橫飛的段怡同崔子更。

盼寧出生在黃昏之時,襄陽城霞光籠罩,江邊有白鷺齊飛!

當時楚王寢殿外頭坐滿了人,小王爺蘇筠就差沒有將地面踱出一個洞,大將軍韋猛硬生生的坐在那裡繡出了一雙虎頭鞋,一陣風吹來,祈相公的髮絲都吹掉了一指,就差同曹奔做了禿頭兄弟。

終於那殿中哇聲大起!

越王崔子更留在屋中未出來,那掌事女官知路高抬著下巴就差鼻孔朝天。

祈相公喜得老淚縱橫,一把衝了過去抱起這女太子,卻不想那孩子手一伸,一把抓掉了他的鬍子!祈相公老淚豈止縱橫,簡直是下起了瓢潑大雨。

不是感動的,是痛的。

自打那日之後,全天下的人皆是知曉,女太子盼寧天生就是個武神!棺材板板韋猛頭一回哈哈大笑,眾人皆是不解,你樂呵個什麼勁兒,又不是你閨女?

韋猛不搭話,連夜回府叫人鑄了個兩個大鼎,歡天喜地的覺得日後有人同他一起顛鼎玩兒了!你拋過來,我扔過去!豈不快哉?

左鄰的敵國得到這訊息,舉國哀痛三日,宛若國喪。

“鄭黎回魂了!你這樣老神神在在,彷彿在思考天下大計的樣子,也不會讓你顯得聰明的!”

鄭黎被這麼一打岔,搖了搖頭,“沒思考天下大計,就想著一些你小時候的事。”

盼寧衝著他做了個鬼臉兒,“說得我如今好似不是小時候一般!你又不是八十歲了,想這些做甚?知道走馬燈嗎?人快死了,方才憶往昔!”

盼寧說著,學著祈相公的樣子,搖頭晃腦的摸了摸自己並不存在的鬍子。

鄭黎瞧得好笑,從兜裡掏出一個桃子來,遞給了盼寧,“都洗乾淨了,外頭的東西不能隨便吃。這個可以,是我從家帶來的。”

盼寧點了點頭,接過桃兒輕輕一掰,那脆桃兒便成了兩半,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她將其中一般遞給了鄭黎,“桃兒吃了長壽,你都八十了,得多吃些!”

鄭黎深吸了一口氣,接過桃子塞進嘴中狠狠地咬了一口。

在給盼寧當伴讀前,他十歲,之後,他覺得自己八十有餘。

“快聽快聽!說到我阿孃在京都舌戰群儒了!”盼寧激動地拍了拍那欄杆。

鄭黎瞧著,眼皮子跳了跳,在這雅室中四下尋了尋,見旁邊的桌案上放著筆墨紙硯,忙走了過去提筆寫了起來。

“欄杆已損壞,請務必更換”,他說著認命的從錢袋裡掏出一錠銀子來,壓在了那紙上。

他坐在那裡,看著盼寧的側臉,靜靜地聽著樓下丙三的吹噓。

這江湖行走的人,嘴上三分真七分假。村東頭的狗子放了一個屁,他都能吹成颶風來襲,天庭抖了三抖。楚王何止在京都舌戰群儒,她日日都在朝堂之上舌戰群儒。

鄭黎正想著,就見盼寧從高椅上跳了下來,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桃汁兒。

“不聽了!他不行!我阿孃平日裡懟我,都比這精彩!比這本事!我餓了,你不是說領著我去老牛的酒樓裡吃肉麼?阿爹就知道給阿孃做紅燒肉!”

鄭黎心中一嘆,救救我救救我!離我被打死還有幾炷香的時間!

他想著,認命的走到那欄杆前,輕輕地伸手一戳,果不其然,那木欄杆瞬間斷裂開來。

盼寧瞧著,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糟了!我一激動就忘記了!阿孃說弄壞了旁人的東西,該賠!”

她說著,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卻是一大字兒都沒有摸到,瞬間愣住了,“我的錢,都被知路姑姑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