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誕生(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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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純粹”是藍盈盈的主觀感受,徐容的表演給她的感覺,就像一塊驚世罕見的翡翠上存在一絲不起眼的瑕疵,這絲瑕疵確實存在,但如果非要讓她界定這絲瑕疵的由來和成因,就實在強人所難了。
剛才她見徐容批評濮存晰、恭麗君,以為人藝的氛圍就是如此,因此腦子一熱,就跟著感覺說了出來。
話出了口,她立刻就意識到也許自己捅了婁子,排練廳內幾乎所有的視線霎時間全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怪怪的,被二十多雙眼睛審視著,她的瘦長臉“騰”的一下紅了個通透,徐老師可是系主任,人藝演員隊副隊長,怎麼可能會演的有問題呢?
她在慌忙之間擺著手辯解道:“不好意思徐,徐主任,我瞎說的,對不起。”
徐容望著侷促不安的藍盈盈,溫聲安慰道:“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不要有太多顧慮,你剛來還不瞭解咱們家的傳統,有什麼意見或者建議,尤其是創作方面的,只要覺得不合適,儘管提出來就是,不要覺得是前輩、領導就不敢說、不能說,咱們人藝沒有那麼多規矩。”
他確實是這麼認為的,於新人,對前輩提意見,如果有道理,能夠幫助前輩的改進、成長,如果沒道理或者理解錯誤,提出來反而能得到前輩的糾正、指導,這是一種百利而無一害的文化,當然,也是反傳統文化的文化。
見藍盈盈仍連忙擺手,徐容半玩笑半認真地道:“不過先說好哈,說對了,等你一畢業,我立刻就批准你轉正,要是說的沒道理,我現在就讓你轉正,以後天天給你穿小鞋。”
“哈哈哈。”
排練廳內凝固的空氣因為徐容的玩笑再次流動了起來,藍盈盈望著徐容善意的、鼓勵的笑容,稍微安了點心,在人藝,徐容是她唯一的熟人。
徐容是她的大學老師,雖然攏共只上過一節課,但是那也是老師。
等笑聲落下,徐容才道:“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你還沒出校門,我作為你的老師,再教你一課,不該說的東西,爛在肚子裡,該說的東西,放聲大膽的說出來,哪怕它是錯的,不要說一半留一半、吞吞吐吐、含湖不清,你自己都不能堅定自己的想法,還能指望誰支援你呢?”
藍盈盈聽著徐容的鼓勵,眼睛裡幾乎蒙上了一層水霧,道:“我,我就是感覺您的演的一切都非常非常完美,臺詞的抑揚頓挫也很好聽,但是,但是就是像少了點東西。”
徐容再次尬住了,頓了頓,才不解地問道:“少了點東西,少了點什麼?”
當著二十多人的面,他對當下的情況開始感到棘手,在他的預想當中,藍盈盈應該是對劇本或者人物的理解出現了偏差,而接下來的發展大抵是藍盈盈提出疑惑,他不以為忤地給予解答順勢再鼓勵一番,然後藍盈盈感激涕零地表示感謝。
如果沒有事先得到通知,他簡直懷疑藍盈盈是任明或者濮存晰給他找的託。
如果藍盈盈提出的問題水平較高,那也許今天的場景將載入人藝的歷史,作為人藝表演體系成熟的事件之一,如同過去焦菊隱和於是之等人的問答。
可是藍盈盈的表達簡直在耍流氓:你演的就是不好,至於為什麼不好,我也不說不上來。
“感情?”藍盈盈不大確定地道,可是隨即,她又搖了搖腦袋,“好像也不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徐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不急,等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跟我說也不遲,不過,你既然什麼也沒說出來,今天是不能給你轉正啦。”
“哈哈哈。”
徐容笑著,再次衝藍盈盈和善地點了點頭。
實習生,藍盈盈。
他當然知道自己臺詞當中存在的問題,或者說,他的問題是所有華語演員的通病,以至於無論觀眾還是同行,從來都不認為這是問題,而已經習以為常。
他很早就發現,現行的表演體系,無論是斯氏體系也好,李斯特拉斯伯格體系也罷,都不完全適合中國演員,漢語是單音節的,發聲部位靠前,所以傳統的京劇、相聲、曲藝全是往前送,而字母是多音節的,發聲部位靠後,所以美聲是從後往前送,看著區別不大,都是往前送,但是實際運用的過程中會導致極大的偏差,用美聲的訓練方法說漢語,單音節的漢字在嘴裡打一個轉兒才出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它被‘稀釋’了。
他的發聲訓練基礎基於西方表演體系的美聲訓練,拿來說漢語不是不行,但就像他的卡雷拉,加95的能跑,加92的也不是不行,但兩者終歸是存在細微的差別的,這種差別在和馬自達對比時根本不會出任何問題,但若是和團長的車相比,缺陷立刻就會被無限放大。
他之前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用美聲的方式說臺詞,後咽腔往往是緊的,但他已經透過傳統的鬆弛、指向性練習等等方法可能的彌補了這個缺陷,儘管它依然存在,但對於整體的影響,已經到了一個基本可以忽略的地步。
但如今,他又借鑑了戲曲的唸白技巧,這個問題又被他放大了點。
也證明了強行將西方的表演體系和傳統戲曲的表演揉成一團,是完全行不通的。
他不確定藍盈盈指的是不是這方面的問題,如果是的話,則暴露她對“臺詞”這一技術沒有概念的事實,但凡一個在表演有一定研究的演員,就知道這本就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他徐容要是能解決,北電、中戲、上戲、中傳得立刻得同時頒給給他徐某人一個教授的名頭。
徐容坐回了導演桌,低頭一瞧,本來在他左手邊、任明右手邊的鈴鐺,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一本場記本,而鈴鐺跑到了任明和唐曄之間。
徐容明白了任明的意思,不是不讓自己說,而是最後一塊說。
他瞧著濮存晰和恭麗君再次上場,視線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鈴鐺,他已經確定,無論是濮存晰還是恭麗君,對這臺都沒做十足的準備,感情差的太多了。
他們排的再好,最終大機率也不可能讓他們上場,這臺戲本來就是為幾位老爺子、老太太量身定做。
等藍盈盈上場,他又想起了剛才藍盈盈的“批評”。
小丫頭還真敢說,這怎麼能是感情的問題呢?
他無聲地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