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徐容(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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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稍微平一點。”
“不是讓你低頭,別拿著勁兒,放鬆。”
徐容剛出場就被尚長容叫停,他停了下來,思考著尚長容要求背後的意思。
戲曲對程式化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但是這種苛刻背後並非吹毛求疵。
如戲曲的步法,進退之間最忌諱的就是廢步,而且不同的腳步有不同的節奏,如夾雜在各種身段中的上步、倒步、撤步、蹉步、曲步、墊步、蓋步、醉步等,不同腳步之間不同的節奏是與身段架式相匹配的,一臺戲都是有機的成體,腳步的節奏把握得好,根才立得穩,身段架式才能美,而且這種美不單單是從正面瞧著好看,從四面八方任何一個角度看都好看。
徐容思考了約摸十秒鐘左右,問道:“您的是意思是不是說竇爾墩雖然也是架子花臉應工,打四擊頭亮相出場,但他不是曹操,更不能是費德功?”
“應工”指本來常演某一行當的角色,有時也突破行當去串演非本行的其他角色,這種序列演出一旦形成慣例,便稱為“應工”。
徐容說完了,再次走了一趟,這次他渾身上下放鬆,起重落輕,考慮到竇爾墩是個扶危濟困的英雄好漢,他倆胳膊稍微往垂了一點,同時開啟的角度也稍微大了一點,視線也不再刻意望像側下方,而是平視前方,在放鬆的同時,以更敞開的胳膊呈現人物“剛健、胸襟開闊”的一特點。
對於胳膊到底要開啟多少、下垂多少,他其實也並沒有明確的尺度概念,只是根據心中的某種不太清晰的感覺走的。
表演作為一門技術,又不像其他嚴格遵循物理原則和數學法則的技術一般有著極其嚴苛的標準,在相當的技術掌握下,不同樣演員之間呈現的差異,就是天賦、文化、閱歷的差異。
尚長容瞧著自己還沒提示,就近乎無師自通的徐容,在欣慰點頭的同時,又不免洩氣。
學生天賦好是好事兒,可是學生不僅天賦好、悟性高,在表演這門行當又站到了一個極高的高度,當老師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了。
他仔細觀察著徐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字的吐字發音,戲曲和戲劇學習的不同點在於戲劇都是從各種基礎的練習開始,因為戲劇培養的不是隻能演某幾臺戲的演員,但戲曲恰恰相反,即使是成名多年的角兒,其拿手的戲也是有限的。
但這種專精導致的結果就是極致的專業。
尚長容記得自己學戲時,師傅和父親的要求都是讓他學“專業”,但是徐容卻不同,如果他告訴他“為什麼專業”,他心裡就忍不住懷疑。
他總是下意識的去探尋幾百年來每一個同行都覺得理所當然的行為背後的“為什麼”。
最初,徐容層出不窮的“為什麼”簡直把他折騰的要死要活,老先生都是那麼教的,哪有為什麼?
徐容隱約猜得到尚長容的難處。
戲曲有其指導理論嗎?
肯定是有的,只是因為既有京劇、崑曲、豫劇的型別差異,又有生旦淨末丑的行當區分,如果要概述中國的戲曲體系、理論方法、具體技巧,其必然是一門相當龐大的表演體系。
可是千百年來,沒有一個人能夠融會貫通,也就導致了戲曲仍然停留在概念層面,至於其具體實操,只能口耳相傳,更不用提每一個細節背後的緣由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過去多年的表演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讓他可以將絕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唱功的磨練上。
如今他更不執著於對自身幫助更大的做工,尚長容確確實實想把他培養成一個卓越的戲曲演員這點,他感受的到。
而他也確實奔著這個方向去的,站在門外看,怎麼瞧都是瞧熱鬧。
練了半晌午,徐容摘下了戴著的鬍鬚,坐在旁邊紅漆剝落大半的太師椅上,道:“老師,過兩天我就得回京城了,院裡要排《甲子園》。”
剛剛擰開水杯,抿了兩口水的尚長容聞言,輕輕咀嚼著喝到嘴裡的一片茶葉。
茶葉是徐容的愛人昨天送來的。
可是此時,哪怕喝著這輩子喝過的最貴的茶葉,也抵擋不住尚長容心裡的五味陳雜。
徐容的天賦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拔尖的人之一,尤其是他第一次學《戰宛城》時,光憑動作就讓人瞭解他猶豫不決的內心狀態那幕,哪怕如今仍他仍記憶猶新,他相信,如果徐容踏踏實實的一門心思撲在戲曲上,未來必將成為能夠比肩父親的一代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