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逐漸意識到,自己並非他生命當中的不可或缺,沒有自己,他依舊過的很快樂。

這枚硬幣,算是兩人過去為數不多的牽扯,從今往後,就只是純粹的同學關係。

而在房間內的徐容腦海當中也慢慢浮現出一幕場景,教室當中,楊蜜演一個乞丐,而自己站在她跟前,慢慢悠悠地開啟了錢包,從中摸出了一個最小的硬幣,遞到了她的手中。

他撿起硬幣,隨手扔進了抽屜當中,作為一個保持內在經常活躍的演員,對於楊蜜的情感,他多少有所察覺。

可是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將水杯放到一旁,他拿起筆,繼續寫道:

一個頂級的編劇、導演、演員的組合,或者說,一部必然大熱的戲的創作團隊應當是這樣的,編劇在刻畫人物的性格時,不應當簡單直接的形容某個角色“聰明”、“睿智”或者透過他人稱讚他的聰明睿智,而是應當給人物足夠富於“動作”的規定情境,讓人物能夠在那種情況下,按照他的性格邏輯,做出“非這樣不可”的事情來,這是優秀的編劇、優秀的劇本的必要條件,就像《毒戰》當中,爆炸發生的時候,蔡添明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妻子和兩個小舅子獨自逃生。

這一行動不需要任何人來說明蔡添明的性格,但是每一個觀眾對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都會有最直觀的判斷。

但實際創作過程中,絕大多數編劇限於自身的水平,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強行為之只會導致劇情冗長拖沓,但也並非沒有,如“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錢”,這一規定情境下的動作不需要導演進行再加工,比葫蘆畫瓢就行,因為人物的性格在行動當中已經足夠凸顯。

正因為絕大多數編劇不夠優秀,劇本存在缺陷,導演在當今影視行業的地位、重要性才得以凸顯,一些優秀的導演(包括劇組所有的工作人員),總是能把編劇的話,僅僅透過鏡頭,而非演員的口呈現出來,在這方面我合作過的導演當中,黎叔是比較拔尖的。

這也是很多優秀的編劇難以成為頂尖的導演,但優秀的導演往往都是頂尖的編劇的原因。

其次就是演員,理論上,導演根據自身對劇本的理解指導演員創作,假設編劇、導演的水平都足夠高,演員只需要按照導演的要求演就行,因為編劇賦予人物的行動讓每一個人物本就是“活”的,導演也早已做好的光影、鏡頭的排程。

但實際上這只是一種理想的狀態,就像亞當斯密提出的經濟人假設,所以,體驗生活或者說深入生活就成了演員的必修課,因為所有的編劇、導演對於人物的瞭解都是片面的,甚至只是主觀的臆測,而一個對於特定人物真實的生活狀態有足夠了解的演員,是可以,也有義務、有責任指導編劇、導演的創作。

這一段寫完,徐容咧了咧嘴,傳統的表演教材當中,總是規勸演員在拍攝過程中要與導演溝通一致,如果雙方在創作傷產生分歧,往往都會建議按照導演的要求執行。

但是今天,他提供了一種和過往教材建議不同的,但是實際創作當中時有發生的新方法。

相信姜汶看到之後一定會感謝他,畢竟他為他指導別的導演的創作思路提供了理論支撐。

寫完之後,他將筆記本合上,從抽屜當中抽出了一本半舊的筆記本,其中半本,記的全是《家》的排練、演出的總結。

翻開嶄新的一頁之後,他緩緩寫道:

一、《毒戰》蔡添明,再論體驗中的我和“我”

在斯氏的體驗理論當中,要求演員在創造人物時消除我的存在,只保留“我”,才能達到最完美的表演狀態,做到以人物的視角真聽、真看、真感受。

不否認這種狀態的可行性,但是就像如今表演界的各種方法混流一樣,它的難度太高,以這個標準去評判角色的合格與否,一萬個角色當中,也許只有一兩個是合格的。

其次,從另外一個角度進行論斷,“我”是怎麼來的呢?

有一句經典的俗語可以解釋,一千個觀眾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

而演員讀劇本時,也存在類似的現象,哪怕同一個人物,不同的演員對於人物的認知也是不同的。

也就是說,“我”是我根據我的文學素養、成長經歷、人生志趣等從劇本中發掘出的我的理解,所以“我”天然的就帶有我的烙印,極端而言,一塊石頭、一根木樁或者一個猴子,是演不了某個固定的人物的,因為它們不具備文學素養、價值判斷,進而認知規定情境並進行行動。

因此,用“消除”一詞來描述我和“我”的關係,是不成立的。

根據我自身的表演經驗,目前我有以下兩種推斷:

第一,也就是蘇民老師所言,在體驗派的表演方式當中,我是“我”的雜念。

在演出《家》時候,我當時感覺特別累,整場都無法入戲,並且拼命的想去彌補這個失誤,最終反而獲得了極高的評價。

按照“雜念”的說法,我在舞臺上犯了錯,想要的完美不存在了,可是當完美被打破了,卻又完美了?

這似乎是個悖論。

事實上並非如此,因為察覺到自身狀態不佳之後,整場戲我都在試圖把戲拖回正軌,也就導致了在舞臺上呈現了和平時排練完全不同的狀態,並且有極強的主觀能動性,也就是在這個過程當中,我拋開了一切雜念,包括對完美的渴求、對喝彩的渴求、對完美表現的渴求。

也就是說,在這個過程中,我完成了自身內心的鬆綁,無意中達成了完全體驗,徹底成了人物。

這種解釋是最貼合體驗派的理論體系的,但同時,也是不可複製的。

那麼存不存在另外一種可能呢?

我認為是存在的。

第二......

徐容寫了個“第二”後,暫時停下了筆,因為他很清楚,一旦推翻了“體驗”原有的定義,關於“體驗”的訓練方法必然要跟著改變。

那將是一條完全未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