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了這句,徐容頓住了緩慢流轉的筆尖。

《毒戰》的編劇攏共有四位,韋佳輝、游乃海是主要編劇,杜其峰和他則是根據各自的閱歷、見聞提出相應的修改意見或者設計個別情節。

也正是這次全程參與劇本劇情的討論、創作,讓他對於什麼劇本可能火,什麼劇本不可能火有了較為清晰的概念。

每一個人物自出場到退場,他們的一切行動,包括不限於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等等等等都應當符合人物自身的邏輯。

其次就是可創作性,有一個較為典型的例子,好的未必能改編成劇本,但是好的劇本一定可以改編成,因為中的一些內容,如“恐怖如斯”等描述,無法形成規定情境下的行動。

他有種感覺,《毒戰》不僅僅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電影作品,其對他的職業生涯產生的影響,遠不止如今看到的那麼簡單。

將寫的內容過了一遍,直到最後一句的“由此可見,曹禺充其量不過一二流編劇。”時,他猶豫了一瞬,過去他寫總結,因為從來沒考慮讓別人看,往往是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其中偶爾也會夾雜對同行的吐槽乃至於對於一些熟人的批評甚至鄙夷。

可是如今他就不得不多顧慮一些,因為隨著他在學術界的地位越來越高,他的筆記尤其是表演總結,未來難說不會被整理發表乃至編撰、收錄至普通高等教育“某五”規劃教材當中,有些即使是他自以為是的幽默,到時候恐怕難免會被人各種解讀,平白招惹一些沒有必要的煩惱。

實質上,對於總結中出現的任何一個名字,他壓根並沒有絲毫貶低的意思,能夠在他的筆記當中出現的人,尤其是在引用理論、方法時出現的名字,即使他不贊同對方的意見,但卻不會否認其獨到之處。

可是老院長對於《家》的改編,他總感覺還有改進的餘地。

在《雷雨》的第二幕,年輕時的老院長曾為繁漪寫過一段獨白:熱極了,悶極了,這裡真是再也不能住的,我希望我今天變成火山的口,熱熱烈烈的冒一次,什麼我都燒的乾淨,當時我就再掉在冰川裡,凍成死灰,一生只熱熱地燒一次,也就算夠了。我過去的是完了,希望大概也是死了的,哼!我什麼都預備好了,來吧,恨我的人,來吧,叫我失望的人,叫我嫉妒的人,都來吧,我在等著你們。

但是當《雷雨》正式排練,老院長把這段話改成了:熱極了,悶極了,這樣的生活真沒法子過下去了。

改動看上去不大,但是卻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了人的本能,當人真的陷入巨大悲痛的時候,他想的一定不是怎麼向別人訴說他的悲痛,而是想方設法的鎮定自己、解脫自己。

他並沒有劃去對老院長關於《家》改編的評價,即使未來會因此受到爭議。

一路走來,他能在業務水平方面取得今天的成就,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在他的理念中,只有實踐驗證對錯,而非是否權威決定。

確實,評價老院長在某些劇本上的創作是二流編劇在絕大多數人看來相當離譜,可是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抱有類似的觀念,人類的發展史大機率將變成一部愚昧史,因為“權威在他擅長的領域是對的”違反了辯證法的三大規律之一的否定之否定規律。

“篤篤篤。”

“徐容,你在裡邊嗎?”

徐容正要抬筆繼續寫下去,門外傳來楊蜜的聲音。

他既沒言語,也沒吭聲,他並沒有忘記,就在十來分鐘之前,自己理不直但是氣壯地把她們幾個狠狠地批評了一頓。

“卡察。”

房門開了,在頓了約摸兩秒鐘後,探進來一個鼻樑挺翹的扎著辮子的腦袋。

楊蜜望見坐在桌後,皺著眉頭埋頭沉思的徐容,眼睛稍微睜大了點,可是並沒有說話,而是回過頭,以極低極低地聲音向身後的人說了句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端了一杯水,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桌子邊,雙手端著水杯,停在了桌面上方。

徐容愕然地抬起頭,似乎剛剛意識到她的到來,詫異地問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楊蜜瞧著他眼中的疑惑,皮笑肉冷地將水杯重重地頓在桌面上,道:“喏,給你倒的水。”

徐容先是瞅了瞅水杯,又瞧了瞧楊蜜離去的背影,最終,視線落在了筆記本上剛剛寫就的一句話:人物本身脫離了人物應有的命運。

這杯水如果是小張同學、徐行或者宋佚三人當中的任何一個人端來的,他都不會意外,但是唯獨不應該是楊蜜。

因為這很不楊蜜,猶如一個普通白領坐在別墅裡為下個月的房租發愁。

他順手的端起水杯,正要抿上一口,可是沒到嘴邊,他又止住了動作,他陡然想起昨晚的殺青宴。

這是在自己家沒錯,可是在不到十二個小時之前,他差點就因為喝了自己水杯裡的水徹底葬送自己的職業生涯。

而促使他停下喝水的動作的,還有原先壓在水杯下的一枚硬幣。

他皺著眉頭,疑惑地瞧著那枚五角的硬幣,他記得之前桌面上並沒有這個的。

他可以確定,這枚硬幣應當是楊蜜剛才放的。

問題是,她給自己一枚五角的硬幣做什麼?

而門外,關了門的楊蜜突然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輕鬆。

因為要給張曉斐當伴娘,最近一段時間群裡的話題幾乎天天都要牽扯到徐容。

在過去,儘管跟徐容交流不多,可是她總覺得自己是最能理解他的,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理解他承受的壓力是多麼的大,活的多麼的累。

隨著最近對徐容瞭解的加深,她才逐漸發現,一切都是自己以為的,徐容平時的休閒方式很多,除了應付各種酒場飯局之外,騎馬、滑雪、游泳、射擊等等等等都是他平時消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