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坐在監視器後沒再離開,主要是防備矛盾再次激化,劉燕名讓趙志江和他照看著劇組,如今趙志江不在,要是萬一孫洪雷被罵急了撂了挑子,回頭恐怕不好交待。

他瞥了一眼在孫洪雷旁邊滴咕的黃奕,眉頭輕輕地挑動了下,又收回了視線,道:“杜導,剛才的事兒,你回頭跟各組的人都打聲招呼,誰也不準捅給媒體。”

“這我會注意,只要他自己不說,我肯定不會承認的。”

徐容見杜其峰這麼光棍,也沒半點法,因為杜其峰的意思相當明白,這麼多雙眼睛、這麼多張嘴,瞞是瞞不住的,但他也絕對不會承認他罵哭了孫洪雷。

他也不好再提這個話題,而是轉頭問道:“你想要他呈現什麼樣的狀態?”

他其實挺好奇杜其峰對孫洪雷的具體要求的。

杜其峰抱著胳膊,撓著下巴,道:“具體的我不好說,就是那種他站在一群人當裡頭,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頭頭,還是那種一身正氣的頭頭。”

過了幾秒鐘,徐容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後,回想了自己見過的幾個人民衛士,他能夠感受得到對方的確都很有氣勢,但他不確定的是,他們如果換身衣服,還能不能讓人一眼就感受到一身正氣,恐怕就不好說了。

”阿...嚏。”

旁邊鄭釗強的噴嚏將他從思緒中扯出,而此時,場記已經站好了位置,隨時準備開機。

“a!”

看著監視器當中的線條英朗、大步流星的孫洪雷,徐容突然明白過來,他和杜其峰發生爭執的根本原因了。

孫洪雷的表演風格突出的特點是表情運用,其他方面,尤其是肢體表達能力相對而言落後了一大截,一旦到了杜其峰也沒法具體描述的“感覺”上,就會束手無策。

不過形體的短板不是孫洪雷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中國表演教學當中所有院校面臨的共性問題,因為影視表演不需要太強的形體表現力,久而久之,也就導致各大院校對於形體訓練的重視程度普遍都不算高。

而杜其峰所謂的“感覺”,如果要刻畫出來,一般有三種途徑,一種是演員和角色吻合,也就是演員本色出演,不過正常情況下,除非是給演員量身定製的角色,否定必然存在一定的距離。

張雷是一個信念極其堅定的人民衛士,而孫洪雷...剛剛還被杜其峰罵哭來著。

第二種途徑就是把自己變成角色,但孫洪雷畢竟沒法深入到一線衛士當中,體驗他們的工作、生活狀態,也就必然導致其缺乏內在狀態的支撐。

第三種途徑則是透過純粹的技巧,模彷他們有共性的神態、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語氣等等等等,進而去感受反向推導思想狀態,會存在偏差,但如果能和他們多交流,這種偏差也能控制在一個相對理想的範圍內。

孫洪雷能在裡頭找到自己,肯定和衛士們有過交流,只不過他眼下的呈現方式仍然是模彷,沒有由外而內再由內而外的過程,也就徹底失去了人物應該有的精神面貌。

一鏡拍完,杜其峰將耳機遞給了徐容,道:“你聽聽。”

徐容已經看的明明白白,根本不用再聽臺詞,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了怎麼回事了。”

杜其峰和游乃海、鄭釗強轉過頭來,望著他:“怎麼回事?”

徐容起了身,拍了拍屁股,道:“說了估計你們估計也不懂,我跟他聊聊,先拍別的戲吧,他的最快也得到下午了。”

游乃海仍然笑著,道:“徐老師,那可未必,我們也在這行幹了好幾十年了。”

徐容仔細分辨了幾秒,才明白他的意思,回過頭來,望著他道:“戲是假的,人是真的,這麼說,遊老師你能理解不?”

游乃海尷尬地笑了兩聲,含湖不清地道:“理解一點,理解一點。”

徐容同樣笑著,也沒追問,因為他很確定的一點是,游乃海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走了過去,到了孫洪雷旁邊,道:“洪雷哥,走,找個地抽根菸?”

一鏡拍完,孫洪雷沒有聽到杜其峰任何的表示,其實已經知道自己仍然沒有達到對方的要求,只不過因為徐容在旁邊坐著,他沒有當場發作而已。

“去哪?”

徐容伸手指了指樓頂,道:“天台吧,看看能上去不能?”

“行。”

事實證明徐容想多了,望著樓梯上方鎖的結結實實的大鐵門,他倚著牆,看著孫洪雷沉默著摸出了煙和火機。

想要說的很多,但一時間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孫洪雷啪嗒點上了,悶悶地說了聲:“謝啦。”

徐容笑著道:“我剛拍戲的時候,也經常捱罵,每次特別生氣,可是那時候要掙錢,人家罵我,我也得聽著、忍著,後來罵的人越來越少,但是哪怕一些比過去輕了很多的,不太好聽的話,卻讓我感到更加的不舒服,比以前人家罵我還不舒服,但是絕大多數時候,我都沒有當面回應過,因為我很清楚,我所做的很多事,都是為了讓人不罵我,至少,不能當著我的面罵我。”

徐容只說了這些便就此打住,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別人說了讓他不舒服的話,他很少會透過語言去“還”回去,因為那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意義。

孫洪雷抽出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扶手,靠上去了,道:“所以,這才是你當初進人藝的目的?”

徐容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我一開始進人藝,其實就是想挑戰一下《茶館》,看看能不能演的比於老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