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煜將左千鋒前後神情的變化,都看在眼裡。

故而當他說出客套又冷淡的推脫之言,並且正告馮煜務必不可再插手此事以後,馮煜居然並未覺得太過奇怪,只認真地看著他問了句:“左大人,你這莫非是要卸磨殺驢?”

左千鋒目光凜然,分毫不退地道:“馮道長,查案、辦案乃玄衣衛分內之事,您一個方外之人,何必一定要插足其中呢?害人的邪法已被破除,擄掠的孩童也盡數救出,聽某一句,馮道長,回明月山去罷。”

馮煜失笑搖頭,笑得頗有幾分譏諷:“敢情左大人還是在為馮某著想?”

左千鋒正色道:“某此言的確發自肺腑,正是為道長您著想!”痴迷武道,又常年與江湖各路人馬打交道,左千鋒除了忠君報國,也有一番收斂於內的豪邁俠氣。

他厭惡那些以自身妖術禍害無辜的修士,卻對馮煜這般正義凜然的方外之人頗具好感。雖說打發馮煜離開另有緣由,可那規勸之言也並非沒有道理。

馮煜顯然也感受到左千鋒的認真。

只是,事情沒能水落石出,就要馮煜半途而廢,豈是他為人之道?左千鋒關於“吳海濡”沒有多說,可單憑他的反應,馮煜也能猜出許多內容。眼見左千鋒似有為難,馮煜熟思片刻,也點了點頭。

反正就此離去,雖說少了官府渠道,可馮煜也能自行查探,耽誤不了什麼。故他忽地一笑,釋然那般回道:“也罷,那便就此告辭,左大人,有緣再會了!”

方自法力運轉,縱身躍上房屋,左千鋒忽然開口叫住他。

“某知道長身具玄通,超然物外,非是尋常凡俗之輩能夠企及。可某仍要勸誡道長一句,吳海濡其人牽連甚大,道長若執意插手恐會惹來禍患。哪怕凡俗武學奈何不了道長,還有‘奇士府’!言盡於此,望道長好生思量!”

屋頂上的馮煜露出意外表情。

就左千鋒之言,他快速思忖一遍,忽地笑道:“多謝相告,我知道了!”說完,沒再停留,徑直飛身沒入夜色之中。

左千鋒沉默,暗自嘆了一聲。

他自是看得出來,馮煜對他的勸誡忠告,渾然不以為意!他預料到了這一點,可他不會不說;正如他知曉馮煜定然也預料到了此行危險,可對方同樣不會不去做一樣!

某種程度而言,兩人脾性竟也有相類之處。

左千鋒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身陷爭權奪利之中的自己,哪裡能與那灑脫的方外之人相比?待回想起眼下局勢,左千鋒心中沉重,連嘲弄的笑也笑不出來了。

今夜的月光很暗淡。

群星隱匿在雲層之下,夜幕上一輪玉盤竟顯得分外孤寂。

——

且將話分兩頭。

那與馮煜曾在廢棄山神廟有過碰面,以薛儀為首的三個官差,至青州公幹結束,立時領了回命,到海邊泛舟北上,至順天府北塘登岸,換乘快馬晝夜疾馳,於三日後抵達京師。

交付任務之後,此行不僅準時,且分毫沒有出現差錯。

薛儀因此贏來“謹慎周密、用心任事”的稱讚,得賞遣至通州履任,官升縣尉,堪稱恩寵一身、春風得意。

然而這一切,都與通往的另外兩個人毫無關聯。

那個連姓名也不配擁有的官差想得很開,知曉反正自此之後,自己不必再出現,故分毫不曾在意,安心過自己的小日子。就眼下這亂象漸生的局勢,誰說安生些不好呢?至少他不必擔心自己被折騰,或是莫名引來厭惡而丟了性命。

他能這麼想,不代表張勇也能接受!

明明三個一起風塵僕僕、受驚受累地完成此次任務,可最終的獎賞竟與他們兩個毫無關係,單隻十兩車馬費就打發了回去!憤懣之下,張勇化悲憤為食慾,短短兩天,十兩銀子吃喝乾淨。

眼見生活又要回復以往那死寂一般的平淡,張勇就滿心不樂意。

尤其這兩天的肆意花銷,也助長了他鬱鬱不平的心緒,焦躁難耐之間,他驀地回想起那夜在破舊山神廟的遭遇。想起那奇異的道人,威武可怕的虎山君,張勇橫豎睡不著覺。

那個因為薛儀打壓、以及後來晝夜兼程地艱苦旅途,而半途放棄的想法,又慢慢湧入腦海。念頭一起,張勇便壓抑不住了。他想著,反正賞賜的銀兩也消耗乾淨了,俸祿還有一陣日子,莫如就那這個訊息去“奇士府”一試。

若能得到“奇士府”某位大人的賞識,別的不敢多求,銀兩總能賜下一些吧?

至於此舉會否有什麼禍患,張勇想不到那麼遠。

反正他只是出賣個訊息,能有什麼禍患?大不了“奇士府”的大人不感興趣,也不過是被趕出門去,還能讓他去那片山野捉拿虎妖不成?

心緒高漲的張勇,硬是一夜沒能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