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父母宣告自己的戀情後,萬方覺得有一種先斬後奏的快感,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很快就睡著了。第二天天剛亮,她便收拾起揹包,悄悄溜出家門,沒吃早餐就返回學校了。

這一晚上,萬達民和方靜兩個都沒有睡好。兩個人分房而眠已經好些年了,這半年又因為“一指沒”與方靜的事情敗露,萬達民每次見到方靜都會感覺到光禿的頭上有一頂無形的大綠帽子壓著,索性搬到黨校的學員宿舍裡住。今晚,因為女兒突然宣佈自己談戀愛了,戀愛物件卻是長她二十幾歲的老師,兩個人又為共同的煩惱睡在了一起,更確切地說是共處一室商討對策。

方靜生氣地說:“誰叫你當年做輔導員時總是盯著漂亮女學生窮追不捨,瞧瞧,報應來了吧!”

萬達民想反駁,卻找不到合適而有力的理由,氣得乾瞪眼說不出話來。

“行啦,光生氣也沒有用,我們必須採取實際行動阻止這件事情進一步發展。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兩個按步驟分頭行動。咱們就採取釜底抽薪的辦法,你先去找那個沈老師談一談,如果他那頭同意斷掉,我這邊再做一做我們家小姑奶奶的思想工作。小孩子就是三分鐘的熱情,那頭涼下來了,她這頭也就自覺無趣了。如果沈老師不肯放手,我就找蘇曉虹,請她讓蘇教授給沈翰林施加些壓力,我不信他色令智昏,連恩師的話也不聽了。”方靜用自己當領導養成的發號施令的作風做著安排部署。

夫妻兩個討論到後半夜,確定了行動方案,天快亮了才眯著。醒來時,卻見女兒房間裡已經人去屋空了。

方靜急了,說:“這小丫頭是鐵了心要跟我們對著幹了,事不宜遲,必須立即採取行動。得啦,沈翰林那裡你也不用去了,我自己親自出馬,你去不一定能鬥得過他,說不定兩句話就被他給打發回來了,解決不了什麼實際問題。”

說罷,就撥通了大學時的同班同學蘇曉虹的電話。

蘇曉虹昨晚在電視臺做直播節目,忙了大半夜,深夜才回到家,剛剛睡著,就被電話吵醒,想發火,卻見是老同學方靜的號碼,壓下火,打了個哈欠,說:“方領導啊,這麼早,有啥指示?”

“我哪敢指示你這位大牌主持人啊!我想問一個人的電話,江大的沈翰林教授,他不是蘇伯伯的學生嗎,蘇伯伯那裡應該有他的電話吧。”

“不用問我老爸,我就有他的電話,你等等,我翻給你。”蘇曉虹把沈翰林的手機號碼告訴方靜,又問:“你一大清早找他的電話幹嘛?女兒考研還得兩三年吧?”

方靜本不想把女兒這件糗事告訴老同學,轉念一想也許下一步會請求蘇教授出面勸阻沈翰林,便說:“哪裡呀!我們家的大小姐,小祖宗,昨晚回家來,向我宣告說自己談戀愛了,你猜她的戀愛物件是誰?就是這個沈翰林!”

“啊?還有這事兒,沈翰林也太過分了,怎麼能跟小女生談起戀愛來。前兩天他為了什麼長江學者推薦人選的事,把我老爸氣得差點兒沒背過氣去,這又整出這麼一齣兒!怎麼的,你想找他理論理論嗎?用不用我幫忙?”蘇曉虹被方靜說的這件離奇的事情給弄精神了,已經沒了睡意。

“我不出馬怎麼辦?指著老萬嗎?鬧不好兩句話就讓姓沈的給懟回來了。先不用你出面,你這尊佛,等關鍵時候再搬出來。”方靜知道同學們對老萬娶了自己這件事都頗有微詞,索性順著曉虹的意思往前說。

顧不得吃早飯,方靜急忙去衛生間梳洗,不再像平時上班時那樣一身職業女性的裝扮,而是把自己儘量打扮得生活化一些,以使自己在外人看來更合乎一個母親的身份。做好這一切,她拿起手機,撥通了蘇曉虹給她的沈翰林的電話號碼。

“您好,請問哪位。”電話響到第三聲,對方就接聽了,是頗有磁性的男中音。

“您好,請問是沈老師嗎?我是您學生萬方的母親,您如果不是很忙,我想去家裡找您談一談。”方靜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安靜平和,不讓對方感到盛氣凌人。

“您好,您是方——秘書長啊。有什麼事情電話裡不能說嗎?”大清早這個突然來電搞得沈翰林有點心虛。

“還是見面說比較好,如果可以,請你把家庭地址發到我手機上,我這就打車過去。”方靜又恢復了不容質疑的一貫風格。

沈翰林剛剛吃過早飯收拾停當,穿好運動裝,正準備去鐘樓公園散散步,跟幾位老人家打打太極拳,卻不料被方秘書長一個電話給按住了,只得在家裡候著,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心裡像吊了十五個桶,七上八下的。

半個小時不到,電子門鈴聲響了,沈翰林給了開門指令,開啟房門,等待方靜上樓。

方靜進門後想換拖鞋,沈翰林忙說:“不用換,沒的關係,請裡面坐。”

方靜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女兒宣稱的男朋友,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老邁,身材高挑,面容清秀,尤其是穿上運動裝,顯得更具青春活力,內心中竟給出了不低的印象分。心說:“方方這丫頭還蠻有眼光的嘛。”

沈翰林去飲水機打了一杯溫開水,雙手放到方靜面前的茶几上,然後,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等待方靜表明來意。

“是這樣的沈老師,昨晚萬方回家跟我和她父親說,她談戀愛了,戀愛物件是您沈老師。我跟她父親都認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式的想法,不足為信的,所以今天找您,是想請您以一位師長的身份,幫助我們勸說她放棄這個可笑的念頭。”方靜儘可能放低聲音放慢語速,表現出平易近人的狀態。又掃了一眼鋼琴上擺放的女孩子的照片,說,“那是您女兒吧?請沈老師理解我們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秘書長您說的話我表示完全贊同。萬方是個很有才華的學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確實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待。不過,她既然有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我以後一定注意與她保持距離,不再讓她產生任何幻想。另外,這學期的選修課結束後,我就沒有他們這個年級的課了,也不可能跟她有什麼接觸,您只管放心就是了。”沈翰林言語中儘可能表現出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的無辜和真誠。

“謝謝您沈老師,您這樣說,我就放心了,給您添麻煩了。另外,萬方不希望學校裡的老師和同學們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也請您尊重她的意願。”方靜說。

沈翰林點頭應允。

接下來,方靜又詢問了一些學院裡的教學情況以及近年來歷史學專業學生的畢業去向等問題,沈翰林一一認真作答,兩個人的溝通交談非常融洽。

完成了此行的使命,方靜起身告辭。

沈翰林送方秘書長到房門口,與她道別,見她走下樓去,輕聲關閉了房門,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的熱汗。

離開沈家,方靜還不想現在就回自己那個空蕩無趣的家,見江城大學校門就在前方不遠處,決定去母校的校園裡走一走,尋找自己從前讀書時的影子,讓緊張的心情放鬆放鬆。走到教學樓口前,見蘇曉虹攙扶著老父親蘇有明教授從前面的轎車上下來,忙緊走幾步追上前去,說:“曉虹,蘇伯伯,你們怎麼也來了?”

“是我老爸非要過來,昨晚定的是家國來陪,這不早晨被你方領導叫醒了嗎?我就順便過來了。老爸急著來,是想聽一聽她的得意門生那桂芸做的《大清帝國的崛起與衰落》專題講座,學院幾個領導和專家都要過來聽講座,其實是考察一下那教授的授課能力。這個那桂芸教授你可能不認識,她是青山師範學院派來江城大學學習交流的,因為能力出眾,江城大學歷史學院準備把她調過來充實師資力量,她如果調過來,方方倒可以考她的研究生。對了,說起這個那桂芸,跟你我還很有淵源呢,她的男朋友是鐘山報社的同事和結拜兄弟,她又是鐘山妻子的閨蜜,她來之前,鐘山還專門打來電話,反覆囑咐我和家國對那桂芸多多關照。而且,那桂芸和沈翰林都是我爸爸帶的博士生,兩人是同門師兄妹,好像當年也有過那麼一絲戀情。對了,你去找過沈翰林了嗎?”蘇曉虹天生具有講故事的天賦,話匣子一開啟就停不下來。

方靜嘆了口氣,說:“這不剛從他家裡出來嘛,他答應與方方保持距離,並說下學期沒有方方他們年級的課,自然也就沒有了接觸的機會。”

蘇教授在路上已經聽女兒說起沈翰林與萬方的事情,當時就氣得七竅生煙,這會兒又聽二人提及此事,用手中的柺杖狠狠地點了點腳下的地磚,恨恨地說:“別提那個畜牲,他不是我的學生!”

蘇曉虹和方靜兩個忙勸說老爺子千萬不要動怒,當心氣大傷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