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洞房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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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天剛矇矇亮,李春花就起床回家。聽屋裡沒有動靜,知道趙氏和自己未婚的男人還沒起來,便躡手躡腳地去外邊抱了柴火,生火刷鍋做早飯。
趙氏聽外邊有動靜,知道是春花回來做飯了,趕緊穿衣起床。鍾樹林昨晚下半夜才睡去,又因為帶著不滿情緒,所以早晨故意懶在炕上假裝矇頭大睡不肯起來。
“這小子,還是小時候一樣的毛病,就愛偷懶耍滑,不像他哥那麼勤快。冬天裡,他哥都出去撿一趟豬糞回來了,他還貓在被窩裡裝睡不肯起來呢。”趙氏愛憐地說,眼睛看著李春花。
“春花啊,雖然說現在解放了,講究男女平等,可以後啊,家務活兒還是得你多做些,男人是在外面幹大事的。”趙氏繼續說。
李春花只顧低著頭往灶炕裡添柴火,滿臉羞澀,也不搭言。
吃過早飯,鍾家就裡裡外外忙活開了。
大哥鍾大年解放後進了縣城裡的水泥廠上班,當上了國家工人,一個星期才能回家裡一次。得到屯子裡捎來的口信兒,聽說弟弟不但沒有死,而且在城裡當了國家幹郭,自是喜出望外,跟水泥廠領導請了假專程回家探望。兄弟見面,有說不完的往事,哭一陣笑一陣。
大嫂與村裡父母雙全夫妻和美子孫繁茂的婦女忙著給新人做被褥,裝枕頭。一天時間,兩鋪兩蓋的新被褥都做好了,沒有綾羅綢緞,就是白色家織布被面褥子面,藍色家織布裡子。粗布枕套,是李春花等男人這些年裡一針一線繡的,鴛鴦戲水活靈活現,並蒂蓮花栩栩如生。大家都誇李春花心細手巧,娶了這樣的媳婦真是福氣,誇得春花都不好意思了。
趙氏則率領三個孫女打漿糊,裁花紙,給小草房糊了新頂棚新牆紙新窗紙,貼上了大紅雙喜字,小屋子一下子亮堂起來,充滿了喜氣,像個洞房的樣子了。
三天後,鍾樹林和李春花雙雙跪倒在母親趙氏腳下,拜了堂成了親。
洞房之夜,燭影搖曳。鍾樹林脫下中山裝,擼起白襯衫袖子,撩水洗了臉,用毛巾擦乾淨,猶豫再三,上前輕輕揭開新娘的紅蓋頭。新娘頭髮盤上了,插了一朵紅色絹花,燭光下一張白淨淨的小圓臉比白天看上去顯得生動許多,帶著一些嬌媚和羞澀,竟有些像當年的方梓惠。
鍾樹林渾身的血脈忽然奔騰湧動,攬自己的新娘入懷。兩個年輕的生命努力完成一次跋山涉水的探險旅程,他們一次次鼓起勇氣積極向深海進發,向高峰攀援,又一次次遭遇阻力無功折回。
他娶了個石女!若干年後,他才從一本書上看到了這個古怪的名詞。他們註定成不了真正的夫妻,過不了一般夫妻正常的生活,他們也註定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他沒有辦法跟任何人說出這個秘密道出自己的苦楚,包括母親趙氏,滿心的絕望和對這個稱作妻子的女人的無奈。她也沒有告訴任何人,滿心的自卑和對這個稱作丈夫的男人的愧疚。
婚後,鍾樹林只在家裡住了三日,就說工作上還有許多事情得處理,撇下新婚媳婦一個人回城了。這三天裡他做了一件事,就是讓李春花剪去了長辮子,剪成一頭齊齊的短髮。
回城半年後,鍾樹林申請了一處三間小平房,把趙氏和李春花接到了青山城。李春花一時沒有工作,就閒在家裡,收拾收拾家,做三口人的飯,再就是日常的縫縫補補。所謂的家務活,也就只有這些。
一年後,小腳老太太趙氏忽然病倒了。請了醫生診治,也沒看出什麼子午卯酉,只說是人老了,身體的各種臟器都已經衰竭。趙氏飯一天比一天吃得少,精神頭也一天不如一天。其實那時趙氏只是看著滿頭白髮滿臉皺紋,年紀也才六十剛出頭。鍾樹林和李春花兩個都唏噓不已,背地裡說媽這一輩子沒吃啥好的沒穿啥好的,真是太勞累了,因為對二兒子心有不捨,所以勉強支撐著沒有倒下,兒子回來了,她也進了城,沒了牽掛,精神忽然鬆懈下來,人也就一下子垮掉了。
趙氏臨終前拉著鍾樹林夫婦的手,斷斷續續地說:“早點生個胖小子——給咱老——鍾家——接上香火……”看著兩個孩子淚流滿面地連連點頭應承,才慢慢合了眼,放下心來,安祥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留下了一對她親手造就的苦命夫妻還要在這個世界上苦苦地掙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