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子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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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家三居室的住房,原本住著老兩口已經冷冷清清,如今老太太走了,愈加顯得空空蕩蕩。
老太太臥室的門敞開著,房間裡還是那樣簡潔而乾淨,彷彿昨天她還從這扇門出出進進忙忙碌碌著。那張掛在臥室裡的老太太年輕時的放大照片,齊耳短髮,長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穿著掐腰雙排扣列寧服,標記了一個人曾經有過的青春歲月,如今已經成了遺照。這張照片,曾經引發少年鐘山對自己身世的懷疑,並最終確定照片的主人並不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只是,這照片的主人還不知道這些,以為自己把這個秘密守得緊緊的,密不透風。
鐘山與父親鍾樹林隔著一隻老舊的木茶几,坐在客廳裡僅有的兩隻皮面已經磨損的黑沙發上。茶几上的菸灰缸裡菸蒂已經冒尖兒,客廳裡狹小的空間佈滿了煙霧,如今再也聽不到老太太“少抽幾口兒吧”的嘮叨與勸說。
鍾樹林從自己少年時父親意外亡故,講到去縣城鄒家做伺童,講到青年時離家參軍,講到轉業後到地方工作,講到自己的婚姻生活,講到抱養鐘山的前後經過,儘可能還原事件的每一個細節,把真實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給養子,填補他對這一段家庭歷史的認知空白。
末了,鍾樹林不無感傷地說:“你要怪就怪罪我吧,別怪你媽向你隱瞞實情,她這一輩子不容易,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一門心思就是圍著這個家轉,為了我,為了你,還有子星。守著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其實她心裡也挺累挺苦的。你很小的時候怕你知道實情跑掉,長大後又怕你知道實情傷心,所以就這麼一直瞞著。臨走時,才終於鼓起勇氣道出了實情。”
鐘山又忍不住哭泣起來,說:“爸您別說了,我怎麼能怪你們呢,我也是為人父的人了,我都懂。你們從小到大對我付出的愛,一絲一毫也不比親生父母差,甚至比他們對孩子更加溺愛嬌寵。其實,我12歲的時候就猜出了自己和小夥伴不一樣的身世,我媽房間裡的那張照片,哪裡有一點兒肚子裡懷著我的跡象呢!我小時候沒有說,是因為懼怕,長大後沒有問,是怕你們傷心難過。”
兒子的話出乎鍾樹林意料之外,他忽然發現自己這一輩子其實從來也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兒子,他對兒子的關愛一直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他對兒子的說教則是隔靴搔癢,色厲而內荏。半晌,他掐滅了手裡的菸頭,說:“鐘山,爸爸鼓勵你去找一找自己的生身父母,這也是你媽媽臨終前的意思。按照年齡算,我猜他們可能比我和你媽媽還要小,或許也就六十出頭,抓緊找,應該還來得及見面。”
鐘山眼裡含著淚,望著已經年近耄耋白髮蒼蒼的老父親,說:“如果您支援,我就試著找一找。說真心話,這三十幾年來,身世之謎一直困擾著我,我到底是誰?我從哪裡來?親生父母為什麼捨棄了我?有時候想得頭都快炸了,卻百思不得其解。我有時候故意跟你們擰著,12歲那年離家出走,其實就是發洩自己內心的苦悶,我也時常希望你們會在哪一天忽然主動向我挑明實情說出真相。我去南方讀書,學新聞專業,當時就是想或許能有機會獲知自己的身世。”
父親說:“也難為你小小的年紀承受著這樣大的心理壓力。你是不到一週歲的時候我和你媽媽從青山孤兒院抱來的,據說你們那一批孩子都是從南方來的,你去南方尋根,方向還真沒有錯。你是他們中年紀最小的,你媽媽當時一眼就相中了你,把你抱在懷裡就不捨得放下,喜歡得不行,你不哭也不鬧,好像你們天生就是一對母子。你媽媽自己一輩子不能生養,卻是一個合格的好母親,除了沒有經過十月懷胎一朝分娩之苦,做母親該做的她都做到了。”
又說到逝者,念及她一生為這個家付出的所有努力,父子倆都忍不住再次流下眼淚。
鐘山內心深處其實還有一些話沒有對父親說,母親特殊的身體狀況,雖然父親只是輕描淡寫地幾句話帶過,但作為成年男人,他完全聽懂了。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從自己記事起,父母就分房而睡。對於這樣一個殘缺的妻子,父親竟然能做到一輩子不離不棄,相依相守,他有些心疼這位仁忍的老父親,更多的是深深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