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出現在鐘山面前的方靜,是一身白色八分褲、果綠色短袖衫的運動裝,半高跟皮鞋也換成了運動鞋,又是當年那個喜穿淺顏色衣服的朝氣蓬勃的女大學生。

市委離江城大學有三站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方靜說不用乘車,我們就步行好麼?鐘山點頭表示贊同。這樣的距離,在他們上大學的時候根本不會考慮乘車,是一定會選擇步行的。

二人沿大馬路的人行道並肩向前走著,頭上有狀如華蓋的梧桐樹枝葉遮擋住似火的驕陽,也不覺得很熱。樹上的蟬鳴像滾油撞見了水珠,一片炸響,兩個舊日的情侶卻默默前行,緘口不語。

走啊走,彷彿走過了四季,走過十幾度春秋,那些花開花謝,那些冰霜雪雨,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無望的黎明,這一刻都從記憶裡跳出來煩擾兩顆已經不再年輕的心。

走著走著,鐘山這些年夢裡不知出現過多少次的江城大學校門終於呈現在眼前。二人走進校門,又來到熟悉的南芳園餐廳。

18年過去,南芳園還是老樣子,簡單的佈置,簡約的裝飾,連桌椅的樣式都沒有變。二人依舊是擇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兩籠包子一碗番茄雞蛋湯。方靜用筷子尖刺破包子皮,吸了汁,吃了包子皮,把肉丸子挑到鐘山的碟子裡。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情景再現令鐘山內心中翻江倒海,他情不自禁握住方靜的纖纖玉手,報以兩行清淚。方靜任由他握著,感受著這隻大手的力道和溫度,也禁不住潸然淚下。

一頓飯吃下來,再無當年的溫情脈脈,兩個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時不時長長嘆一口氣,有一聲嘆息竟然是不約而同地同時發出。

離開南芳園,天光已經暗下來,天空是奇妙的深藍色,故地,舊人,鐘山有一種走進時空隧道的穿越感覺。江城大學此時也剛剛開學,兩個人融入到與他們當年一般大的學生們中間,來到校園裡的大操場上。此時,天已經黑透,東天升起一輪明月,好像專為迎接這一對久別重逢的人。

兩人走了一圈又一圈,說到當下的生活與工作,都是一聲接一聲的嘆息,有如靈魂出竅,活的根本不是當初想要的自己。只有回憶起18年前的舊事,才好像靈魂重又附著到身體上,精神又變得愉悅開朗起來。

鐘山說:“那天晚上我提出與你分手,你只聽到林美惠懷孕了就氣憤地跑開,為什麼不再聽我多解釋幾句?”

方靜說:“事情都到了那種地步,解釋還有什麼意義?再說,如果我挽留你,你會為了我留下來不回青山麼?”

“我當時處於孤立無助的狀態,大腦一片混亂,如果你站在我這一邊,狠狠地拉我一把,我是有可能下決心留下來的。我們相處了四年,你難道就那麼對我一點信心也沒有嗎?”鐘山說。

“可是那樣不是太對不起林美惠了嗎?畢竟她已經懷了你的孩子。”方靜無奈地說。

“兩個不相愛的人勉強湊到一起,才是最大的對不起,對不起別人,更對不起自己。實踐證明,我和她也沒有走到最後。也許我們三個人當初的選擇都是錯誤的,只怪我們當時都太年輕。”鐘山說。

“我們兩個當時相處得那麼好,你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忽然就提出要和我分手,又是那樣一種原因,對我簡直是致命的打擊,我人都快瘋掉了,怎麼可能還賴在你身邊不走?”方靜壓在心頭18年的怨氣終於得到了發洩的機會,接著說:“這些年,每次回憶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都好像是一場惡夢。我不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什麼真情真愛,一切美好都在那天晚上死掉了,埋葬了。”

鐘山說:“我知道說對不起已然毫無意義,可是我還是要鄭重地對你說一聲,真的很對不起。是我的優柔寡斷葬送了我們兩個的幸福。”

方靜說:“也不能肯定我們兩個在一起就是幸福,或許你摘了白玫瑰,又會懷念和憐惜那朵丟掉的紅玫瑰。”

操場邊新修了一方游泳池,二人一邊說著理不出頭緒找不到答案的車軲轆話,一邊在池邊的臺階上坐下。此時,月亮已經升到半空中,映在泳池水面上的是和天上一模一樣的一輪明月。方靜感慨道:“這水中的月亮,多像我們的過去。看一看還是那麼回事,就是不能伸手去撈,一撈起就破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