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次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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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歲那年,鐘山做出一個驚人之舉,他偷了家裡的5元錢。平時,他口袋裡的零花錢只有一分二分和五分,一毛兩毛已經算是大票,至多也不過5毛,5元錢對12歲的鐘山而言可是一筆鉅款。
鐘山要用這筆錢買車票去鄉下大伯家。鐘山認定他是大伯家的孩子,大伯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那時候,大伯已經從縣裡的水泥廠回到村裡,因為家裡孩子多,奶奶又不在了,大娘一個人養不過來。
從鐘山記事起,每逢冬天,大伯都會從鄉下進城,戴一頂羊剪絨棉布軍帽,是爸爸給的,穿一身臃腫的藏青色棉布衣褲,臉凍得通紅,掛著清鼻涕。一進門就是一臉的苦相,說家裡的糧食又接濟不上了,幾個小崽子怕要餓死,他叔他嬸再幫一把吧。母親便會用鑰匙開啟木箱子,拿出一隻鐵皮小錢匣,開啟,數出幾張錢票糧票,讓鐘山交到大伯的手中。大伯一雙粗糙的大手接過錢票糧票,總會摸摸鐘山的頭,說這小子算是掉到福窩裡了呀,不愁吃不愁穿的,長得多水靈兒啊,我那幾個小崽兒,個個像土豆球子似的,也不見長個。
鐘山跟父母去過大伯家,大伯家有8個孩子,7個姐姐一個哥哥,3個大姐姐已經出嫁,最小的哥哥只比他大兩歲。鐘山猜想,一定是大伯和大娘怕他餓死,就把他送到城裡來寄養在叔叔家,那時鐘山在心裡已經認定鍾樹林就是他的叔叔。所以,他心裡頭有些恨大伯,夜裡做惡夢醒來的時候,又極其渴望去大伯家,渴望和那裡的哥哥姐姐們在一起。這種渴望像春雨過後田野的小草,在他的心裡瘋長起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小草已經長高蔓延成了一片大草原。所以他要攢路費。他和父母去大伯家時悄悄記下了,車票價錢是1元2角。
其實鐘山一開始不想偷家裡的錢,他把母親給他買冰棒的錢一分一分地攢起來,可是攢了一個學期,都快放暑假了,還不到6角錢,路費攢不夠,這個假期就去不成大伯家,他的計劃就又落空了。他不想再等待下去,他決定拿母親錢匣裡的錢,他想母親的錢匣裡一定有數不清的鈔票,少一兩張也許不會發現的。
這是個星期天的午後,天熱得煩,沒有一絲風,動一動都會熱汗直流。母親吃中午飯時對兒子說,她吃完飯要去百貨商店買棉花準備給鐘山做棉衣,讓他在家裡好好睡午覺,不許去河邊玩兒。
飯後,母親便鋪好褥子放下蚊帳催兒子躺下。她在廚房收拾了碗筷後,回到屋裡,用鑰匙開啟木箱子,取出鐵皮小錢匣,數出錢和布票棉花票,然後關上鐵皮小錢匣,重新鎖好木箱子。母親臨走時嘴裡還嘟囔著:“這孩子長得真快,一年工夫,去年棉襖的袖子衣襟都短了一大截,恐怕接不上了,得做新的了。”
鐘山躺在炕上睡著了。其實他只是眼睛閉著佯裝睡著了,耳朵卻在聽母親的動靜。母親關上房門,腳步聲漸漸遠去。他迅速從炕上爬起來,從炕蓆底下翻出鑰匙,開啟母親的木箱,拉開鐵皮小錢匣。他有些失望,裡面的錢並非他想像中的數不清,只有三張10元的票子,四張5元的票子,三張兩角的票子,還有一些1分、5分的硬幣。鐘山遲疑著,顫抖著手抽出其中一張5元的票子,關好匣子,鎖了箱子,把鑰匙又放回炕蓆底下。他把這張5元的票子用塑膠紙包好,用小木棍刨了個坑,把紙包埋在屋後牆根底下,上面還壓了塊破磚頭。他覺得自己像是地下黨員在傳遞情報,心裡慌慌張張,又頗有些興奮和成就感。埋好錢,他又回到炕上佯裝睡覺。
丟錢事件當晚就敗露了。先是母親嘰嘰咕咕和父親說,鐘山知道他們說什麼,只顧埋頭看自己的小人書,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小山子,你拿家裡的錢了嗎?”父親聲色俱厲地問。長到12歲,他可從來沒有這樣跟兒子大吼過。
“沒有。”鐘山的聲音像蚊子叫,小得恐怕連自己都聽不到。
“你再說一遍,拿還是沒拿?”父親聲調更高。
“沒拿!”鐘山腦海中忽然出現了革命烈士威武不屈的高大形象來,大聲回答道。
當父親的巴掌落到屁股上的時候,憤怒和屈辱超越了疼痛,鐘山一聲不吭,於是第二個巴掌又落下來,接下來是第三下第四下……
父親邊打邊數落:“小時偷針長大偷金,這惡習不改還了得!”
母親攬過捱打的兒子,把他的小腦袋摟在懷裡,眼睛瞅著兒子,話卻說給丈夫聽:“山子,如果拿了,就趕緊交出來,跟你爸認個錯,說下次不敢了。”
鐘山還是沒掉一滴眼淚,低著頭,不吭聲,也不跑。他覺得自己像個堅強的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