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居誼聞聽大喜,立刻拿出金帛,請拖雷出面,招募了幾十個蒙古人作為身邊直屬的護衛。

試用數日下來,他覺得此輩雖然野性不褪,卻也有獨特的好處,便如家養的猛犬,驅使起來如臂使指。於是他陸續又多募了一些。為了避免此輩與四川本地造反作亂的武人混成一團,他還單獨給蒙古人設了軍營,讓那郭寶玉作為統領。

郭寶玉流離在異族部落多年,已然滿臉風霜,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得董居誼的拔擢而脫身,他千恩萬謝,矢志效忠。但蒙古護衛的數量終究有限,要替董居誼翻盤,實力絕然不夠。

那段時間裡,在利州路造反計程車卒先後攻克閬州、果州、遂寧府和普州,先鋒軍曾到達梓、漢二州,直逼成都,四川震動。董居誼在朝野兩面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他很想盡快壓服叛亂。但參與叛亂的將士許多都世代從軍,在本地有盤根錯節的關係。他身為一個令人厭煩的外人,憑什麼去打敗他們?退一步講,他甚至糾合不起一支能放心派出去平叛的軍隊!

為了擺脫困境,董居誼可謂殫精竭慮,最終在拖雷和郭寶玉的共同推動下,他們擬定了一個計劃。

這計劃大致照著宋國強盛時,組織河湟蕃兵保衛邊寨的路數。由拖雷在夏國和吐蕃的邊境的高原地帶收攏流散的蒙古人,引為大宋之用。而蒙古人的第一個任務,便是透過西夏人控制的鞏州,轉入宋境的天水軍白環堡,再經白馬關、七方關突入叛軍聚集的興元府,一口氣將之殺盡。

計劃擬定到一半,出了樁麻煩事。原來史相對四川的亂局十分不滿,他老人家是個沒耐性的,直接免了董居誼的職,派出了他真正的親信,列名於「四木三

兇」之中的聶子述繼任四川制置使。

一時間拖雷失望,董居誼更是暴跳如雷,幾乎和傳旨的官員撕破臉面。

孰料天無絕人之路,那聶子述在臨安的時候,倒還像個謙謙君子。到了四川,他刮地皮撈錢的念頭比董居誼還兇狠。而他對愈演愈烈的兵變、民變,又與董居誼一般的束手無策。

所以拖雷耐心十足地花了半年功夫,又攀上了聶子述的門路。某日裡,他拉著逡巡川蜀不去的董居誼一起,將那個計劃再度隆重推出。

聶子述在史黨的地位遠遠高於董居誼,榮華富貴早就唾手可得,他固然也想剿平叛亂,卻不願冒風險,更不會輕易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所以任憑拖雷如何毛遂自薦,聶子述只提了一個要求:既然這個計劃是董居誼提出的,那就該由董居誼將之完成。

成了,少不了聶子述的高屋建瓴、指揮有方;不成,也不過是卸任官員突發奇想,董居誼這廝再怎麼死有餘辜,也和大宋官府扯不上半點關係。

自古以來,做官的人都是這樣,渾身的心眼。但董居誼當場就答應了。

他大好仕途斷送在四川,哪有不想盡辦法復起的?何況導致他丟官罷職的,是那些不自量力的亂兵,他也確實滿懷惱憤,非要將他們殺盡才解心頭之恨。

這樣一來,短短三年裡的前後兩任四川制置使,都和蒙古四王子達成了一致。整個計劃明面上毫不顯山露水,暗中緊鑼密鼓地不斷推進。

今日,便是這個計劃正式發動的日子。

但計劃剛開始執行,就和董居誼預想的大不相同了。

當拖雷轉向宮帳方向走去,董居誼保持著低眉順眼的姿態,卻忍不住抬頭再瞥一瞥蒙古軍的佇列。

抬頭的瞬間,千萬刀槍的寒芒閃耀、無數張猙獰的面目映入他的瞳孔,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簡直鋪天蓋地,令人得眩暈難當,雙腿發軟。

明擺著,董居誼被蒙古人騙了。不止他自己,聶子述也被騙了;他此前偷偷派往西夏境內,與各部蒙古人千戶秘會的部下也被騙了。

那些往來聯絡之人從來沒有告訴過董居誼,蒙古軍原來有如此巨大的規模,有如此可怕的威勢!

明擺著,這支軍隊不止野蠻而已,而且絕對是百戰精銳!那種一次次屠城滅國養成的驕悍氣息,簡直已經化為實質,讓人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較之四川各地鬆散的宋軍相比,蒙古軍強了何止百倍千倍!

其實早該想明白這一點的,是我太蠢了!董居誼對自己說。

身為大宋的官員,他最清楚女真人的威勢何等可怖。但女真人極盛的時候,還竭盡全力在北方建設防禦體系,用數以十萬計的兵力枕戈待旦,結果北方狼群依然輕易南下,所到之處殺得軍民血流漂櫓、百不存一,硬生生把大金殺到了千瘡百孔,這才給某個邊疆小卒摘了桃子。既如此,蒙古人怎會是好相與的?他們至少也比女真人可怕許多,是足以和大周相抗衡的龐大勢力!

這樣的勢力,出動如此強大軍隊,碾壓控弦數十萬的堂堂大白高國如碾壓小兒。他們真會為了己方許諾的區區小利,與大宋的邊疆守臣合作?真會像他們答應的那樣,做一件小小的好事?

先前大家說好的,是開啟幾道關隘,放幾條猛犬來清理門戶。但眼前所見的蒙古人,哪裡是幾條猛犬?這分明是數以萬計的虎狼!

晦氣了,這下要出大事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