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討論時,又有數人擠擠挨挨地站到廳堂門口。那也是紅襖軍的舊將,不過地位更加遜色些,不得招呼不敢入來。

見劉二祖對著廳門的面色嚇人,有人暗自吃驚,拉著同伴想後退。卻不防腳後跟磕到了門檻,咚的一聲。

劉二祖這才注意到他們,招呼他們也落座。

一圈人擠擠挨挨坐定。

因為多了些人,方郭三、展徽等人倒不好再大肆談論應變,本來熱烈的討論忽然就停了。

而劉二祖環顧四周,覺得平日裡往來頻密的部下們盡數在此,於是提箸一指:“吃肉。”

桌上的整隻烤羊早就冰涼了。展徽瞥了眼,乾笑兩聲:“滿心憂愁,只怕吃不下,胃口好的先請。”

“都給我吃!”

回應他隨口一句的,是劉二祖滿懷怒氣的斷喝。

喝聲中劉二祖站了起來,瞪著在場眾人冷冷地道:“接下去許久,你們都該常吃烤羊肉、煮羊肉之類了。我特地找了個北疆廚子做的,你們誰要是不習慣這樣的口味,就更得多吃幾口!”

十數道眼神刷地一聲聚集到了烤羊身上。

本來熱氣騰騰的烤羊,這會兒已經涼了。光澤的表皮上油脂開始凝結成白色的一塊塊,和沒幹透的血混在一起。就連本來令人愜意的肉香,也漸漸透出點羶氣來。

要說吃,自然能吃。早年被女真人迫入深山的時候,大家連草根野鼠都吃得津津有味。若能有羊肉吃,無論生的熟的,那都是天上仙人才有的好日子。

但在場眾人這幾年享受了富貴,居移體養移氣也是有的。非要在這個寒意漸起的深秋,吃一隻脂肪冷凝的羊,似乎稍稍有點不習慣。

何況劉二祖方才言下之意……

展徽是楊安兒的部下出身,早前和劉二祖等人混在一起,隱約有點監軍的意思。他也習慣了自己的地位比尋常首領高些,劉二祖也待他客氣。

被劉二祖疾言厲色地吼了一句,他面上有點過不去,當下繼續幹笑:“元帥,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們怎麼就該常吃羊肉了?”

劉二祖的視線從他臉上掠過,又挨個地盯著其他眾將。

他年輕時不以武藝著稱,而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好人緣。因為身量不高,背有點彎,當年初次投奔泰山的好漢見了他,有把他當做老農的,有把他當做僕役的。

等到上了年紀,當年奔波征戰引起的傷勢開始發作,身體上的虧損也漸漸形諸於外,日常再怎麼保養也沒用。今年以來,劉二祖整個人明顯地消瘦塌陷了,全無威儀可言。

但他的眼神卻充滿了凜然之勢,彷彿是用眼神在猛烈鞭撻眾人,令人簡直不敢抬頭。

“你們這些人,如今都富貴了。可你們的富貴是誰給的?你們憑什麼拿到富貴?憑你們面對當朝皇帝的時候,跪得比別人快嗎!憑你們聽到點蒙古軍的風聲,就想腳底抹油嗎?”

劉二祖越說越氣,鬍鬚顫抖,嗓門越來越高:“就你們這般德行,索性也別在中都了。也別顧念大周給的富貴了,乾脆去草原投奔蒙古人吧!去草原做蒙古人的狗,天天吃羊肉!”

“那倒也不至於……要是喜歡做狗,當年就做了女真人的狗,也不必後來吃那麼多苦頭。”方郭三低聲回了句:“再說了,做蒙古人的狗能不能吃肉,誰知道?萬一只能吃屎呢?”

“不想做狗?那你們一個個地膽怯成這樣,是想作什麼?你們平日裡悠閒,那是皇帝優待。可這會兒戰事將起,軍隊的法令俱在,隨時都可能聚攏各部,組建大軍出征。這時候誰敢動搖,是想試試軍法官的刀子利不利嗎?”

說到這裡,劉二祖把切割羊肉的刀子重重甩在桌面:“我勸你們,誰也不要有此等僥倖念頭,也莫要鬧到軍法官出面。你們都是泰山出身,我劉二祖更擔不起這責任……誰若動搖,就在這裡試試我的刀利不利!”

被甩出的刀子,原來是把周軍制式的短刀。這種短刀製造數量非常巨大,而質量十分精良。刀脊厚且直,刀刃弧度分明,鋒銳異常。鋒刃扎進桌板之後幾乎穿透,刀身微微顫動,刀刃上一團暈光遊走。

大桌旁十數人的眼珠子,隨著這團暈光上上下下,臉色忽明忽暗。

所謂人心向背,是挺玄妙的一樣的東西。被定海軍政權挾裹入來的大首領們,與跟隨郭寧出生入死許久的武人不同。既然北方局勢急速惡化,容不得大周輕描淡寫地應對,他們的心思難免浮動。

但劉二祖畢竟是紅襖軍中數一數二的首領,威望足以壓制任何人。他一旦亮出刀來,在場眾人無不肅然。

況且,眾人與朝廷內外的利益捆綁是真的。誰願意大周吃虧,誰又真的指望蒙古人給一口肉吃呢?

“烤羊是好東西。但我情願跟著大軍出塞,在草原上吃自家烤的羊。”

方郭三呵呵輕笑了兩聲,出聲緩頰:“蒙古人這一場來,大家的損失必不小。有人連棺材本都蝕了,心情不好,難免胡亂說些。不過,咱們都是明白人,不耽誤正事。元帥放心!”

劉二祖轉頭看石圭。

石圭立刻道:“元帥放心!”

石圭旁邊,劉二祖眼神一到,展徽也道:“元帥放心!”

轉眼間,十數人俱都決斷。劉二祖也不挽留,立刻令他們整頓本部兵馬。其實隸屬他們管理的兵馬,日常訓練並不會懈怠。倒是他們這些人養尊處優久了,要轉入緊張的作戰狀態,得下狠功夫提神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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