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相對的,在大宋這邊,也有針對大周的政治宣傳。

這一類政治宣傳,幾乎全都反覆強調北方武人集團的兇悍,並順水推舟,將大周擬於五代時候那些以兵強馬壯成事的武人方鎮……這說法,實則助長了大周軍隊的威風,甚至隱約響應了大周的政治宣傳,把大周和五代之周聯絡到了一處,掩去了南朝文人對北方草臺班子的譏諷。

但宋國一直不斷地這麼做,皆因這種宣傳打在了大周的軟肋上。

這個軟肋,並非大周自以為的軟肋,而是許多宋***民眼裡大周的軟肋,是大宋軍民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一點。

自古以來,文治與武功難以並存,而武人難行文治。所謂馬上得之,不能馬上治之,又所謂逆取順守,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南朝宋國沿襲五代,而五代政局的最大特質,是暴虐殘殺成性,其政治風氣的敗壞,流毒貽害之深之廣,實為史冊所罕見。對此,宋時的有識之士多有加以分析的。

到現在,宋***民普遍都認為,此局面殆因五代政權主要建立在軍事將領之手,而這批武夫悍將的橫行暴虐,較諸唐末大混亂不遑多讓,遂使民眾疾苦日甚,中原、河北乃至江南各地白骨蔽野,荊棘彌望、百姓生活的水深火熱之苦,時隔數百年,那血淋淋的記錄依舊令人駭然驚恐,簡直無法想象。

大宋的太祖皇帝登基以後,曾對宰相趙普說:「五代方鎮殘虐,民受其禍,朕令選儒臣幹事者百餘分治大藩,縱皆貪濁,亦未及武臣一人也。」

在大宋開國之君的眼裡,就算百多個治理地方的儒臣全都是***的卑鄙小人,對百姓造成的禍害,也及不上一個藩鎮武夫。宋太祖這段話,並非對武人的汙衊,而是鐵一樣的,用鮮血證明過無數次的事實。

皇帝兩害相權,怎麼選擇?

士大夫和天下百姓承受了上百年的武夫之害,幾乎家家都有人因此而死,幾乎人人都是那種可怕世道里殘存的幸運兒。他們會怎麼看待武夫掌權?

所以大宋立國以來,始終竭盡全力地壓制武夫,抑制軍權,以至於把自家新生的皇朝生生閹割成了溫順軟弱的豬羊。

這其中,固然有宋國曆代皇帝務求集權,以保障皇權的緣故,更重要的,是整個大宋天下,無論皇族、文臣還是普通百姓,都絕對承受不了又一次武夫亂國的悲劇。為了阻止血腥到極點的五代亂世重現,他們覺得,任何代價都可以承受。

五代武人之禍,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兩百多年。按說那種可怕的記憶應該淡漠,在不斷承受對外戰爭失敗的羞辱以後,宋國內部,該有點尚武精神生出來了。

可惜,有,但是不多。

因為殘酷的現實,依然在不斷提醒宋人,告訴他們武人掌權的可怕。最近一次,就發生在北方的金國。一群來自草莽的潰兵,居然可以憑藉武力奪取政權,生生地把天下大國改天換地。

在這個過程中,原本強盛的金國虛弱不堪,以至於北方草原的***幾度入侵,前後數載,兵荒馬亂,周軍、金軍、蒙古軍縱橫來去,遭到劫難的軍州豈止數十上百?在戰亂中死去的人呢,又豈止數十萬上百萬?

如此慘痛的場景,就發生在大宋身旁,就在近在咫尺的這張臥榻上。叫宋人怎麼看待?

大宋朝堂上的宰執,可以出於鞏固自身權位的需要,與大周打得火熱。反正這是大宋立國以來的傳統了。

大宋行在裡裡外外的權貴,可以為了金山銀海,與大周的商隊密切合作。反正千里為官只為財,先把錢賺了,其它一切都好說。

但如果北方試圖用武力改變局勢,無數宋人都會因此驚恐暴跳。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武夫當國的可怕局面再臨,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數百年來流傳不斷的夢魘再現。

於是,哪怕宋人作為一個整體再怎麼孱弱,總會有人跳出來,向著他們心中邪惡的北虜展開猛烈反抗。

在京湖三路,有這種決心和能力的人以趙方為首,在其他各地一定還有很多。南朝富庶,在籍的人丁足有五千餘萬。便是十個裡頭出一個反抗之人,那也堪為五百萬人的汪洋大海,豈是易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