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作為軍隊的統帥,既要驅使他們,又要限制他們;既要保證他們的忠誠,又不得不時常容忍他們的犯蠢和胡來,這也實在是無可奈何。

所以郭寧早就想清楚了,這一趟,他手裡的軍棍必定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最好的辦法正如李雲所說,不要去糾結軍務所需,而將之視為一大堆政務上的、乃至日常治安相關的案件,扔給天津府去處理。

這上頭,天津府必然查不出什麼大問題來,畢竟這夥人忙了一整晚呢,再要遺下把柄為地方官拿捏,那真是蠢到了一定境界,活該倒黴。

郭寧有意讓李雲得個人情,當下先不理會他,讓護衛把外頭跪著的數十人全都叫進來。

那數十人幾乎都是退役的軍人,年紀不輕了,身上或多或少帶點老傷舊病,非比氣血旺盛的年輕時候。他們天還沒亮就在行宮門前跪伏請罪,這會兒人人冷得膝蓋痠痛。勉強跟著護衛入來,又唯恐走路七歪八倒,君前失儀,一個個地努足了力氣,撐著腰腿。

待到皇帝跟前,便看到李雲猶自作躬身求懇之狀。不少人斷定李雲和己方的立場截然不同,怕是要趁機陷害,頓時人人驚恐,再度跪伏在地,連連叩首。

卻不曾想,郭寧淡淡瞥了他們一眼,轉向李雲伸手虛扶:“本想痛罵他們一頓,見了他們,我又沒話說。就按著你的主意,帶他們去見天津府尹吧!”

皇帝並不窮究,而把眾人轉到天津府麼?這,這便寬宥大夥兒了?天津府那邊,從不負責軍務,府尹張林也一向很知進退,素日裡從不與新朝的勳臣和老資格們爭鋒。

把眾人遞解天津府,便等若是高抬貴手了!

皇帝畢竟體諒我們的難處!皇帝畢竟是貨真價實的自己人!不打仗的時候,皇帝還是很可親,很通人情的!

眾人大喜過望,一迭連聲地感謝。胡仲珪甚是激動,磕頭磕得咚咚作響,又有人當場賭咒發誓,拍著胸脯說絕不再犯,絕不再受人蠱惑。

郭寧並不和他們言語,直接起身轉向假山後頭的內院。

走了兩步,他站住腳跟,拍了拍額頭:“對了,擅殺良民何罪?”

正在七嘴八舌的眾人瞬間閉口,鴉雀無聲。

胡仲珪猛然想到,自己年初時大抖官威,用各種理由殺死鬧事民伕,然後將之拋屍的情形。有些事情,他能用好處擺平,但被他下手殺死的人都是實實在在,並不能活過來。

他忽然汗出如漿。隔了好一會兒,旁邊有人顫抖說道:“死罪。”

胡仲珪愣了愣,也咬牙道:“擅殺良民,是死罪。”

“原來你們都是知道的。”

郭寧惋惜地嘆了口氣,又道:“誤了我的事,我可以容忍。你們犯些小錯,我也不是不能給你們改過的機會。但一朝權在手,便視百姓為草芥,肆意魚肉殺戮,是在斷我新朝根基,不能忍。”

說完,他隨手指了指人群中數人,立刻就有甲士將之拖出佇列。

包括胡仲珪在內,數人失魂落魄,竟不反抗,被甲士輕易按住雙臂,壓得跪伏。

“你們幾個,做的太出格。念在爾等久經沙場有功,不必麻煩天津府尹,以致身背重罪,給家人蒙羞了……就在這裡,斬了吧。”

皇帝令下,甲士揮刀。首級落地,鮮血狂噴,濃重的腥臭味道四散,旁觀諸人無不喪膽。

郭寧眯眼看著幾張熟悉的面孔翻滾,揮手對旁人道:“你們可以走了,還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