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屬們都去睡了。

拖雷仰天躺著,很疲憊,卻無睡意。

他仍在回憶自己方才所說的那些話,回憶同伴們的反應。這幾個月來聚攏的同伴,全都不是蒙古人,可不會因為長生天的意旨而熱血沸騰。他們各有各的立場和追求,之所以跟隨拖雷,是覺得拖雷能實現他們的希望。

在這上頭,他們又和蒙古人差不多了。只不過絕大多數蒙古人滿腦子想的都是屠殺和擄掠。這些人的想法要複雜些,必須一一判斷清楚。

耶律禿花自視文武雙全,資歷極深;他要的,是一個視他如臂膀的首領,並且要對他足夠尊崇。

粘合重山擅長財計而乏武略,但財計相關的事務,通常都被回回人控制;他想要的,是個獨自負責一方稅收財務的機會,順便也好貪汙。

劉伯林當年鎮守的威寧城,是整個漠南防線最重要的前哨。當時蒙古軍威風初起,也沒有後來的聲勢,但劉伯林一仗沒打就投降,造成了金軍持續被動,進而慘敗。劉伯林想要的,是蒙古人裡出現一個附合漢人要求的雄主,這樣才能證明他的投降事出有因,絕非怕死。

至於郭寶玉,他是極有才能的金軍宿將。因為徹徹底底對中原的泥潭失望了,才想要跟著蒙古人的腳步向西去,踏出一片可供施展拳腳的新天地來。

拖雷反覆想了好幾次,覺得自己睡前的宣稱足以讓他們都滿意,偶爾有些細節上的模湖,可以推說自己的漢話還不熟練。只要西征開始,這些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必定會進一步牢牢抱團,圍繞在四王子身邊,之後究竟該怎麼做,還有推算調整的餘地。

另一方面,運用這些人的力量,並不代表就要疏遠蒙古人,畢竟大蒙古國四王子的身份是根本。在父汗面前,我要小心藏拙,有事不輕易出頭,立功也不自吹。至於三位兄長們……他們的眼裡已經沒有我拖雷了,隨著西征的深入,他們彼此的爭鬥才開始呢。

對了,抵達昂吉濼以後,我還得和赤駒駙馬好好談談,包括他部下的有力百戶們,也需要拉攏。必須注意的是,與蒙古人言語的方式,可不能像現在這樣。遵循漢兒的道理云云,意圖統治和治理云云,絕不能在蒙古人面前隨意說出口。

想著想著,拖雷慢慢地睡著了。

好像才睡著了一瞬間,他又被人勐然搖醒。

拖雷勐地跳起,反手握住腰間短刀,另一手扼在搖晃自己的手臂上。那人又晃了兩下,拖雷才徹底清醒過來:“怎麼了?”

“是塔塔兒人和札只剌人的殘部,也不知怎麼,恰好撞上了。郭寶玉已經帶人去抵敵,四王子請上馬,我們不怕他們,但也要小心些。”耶律禿花沉穩地道。

拖雷罵了一句,翻身躍上馬背。

人一到高處,撞擊聲、喊叫聲、馬匹嘶鳴聲,還有武器戳刺或者揮砍入人體的那種可怕鈍響就驟然撲面而來。

拖雷看見天色已然矇矇亮,東面的河溝斜坡上頭,正有不下兩三百人勐衝出來。他們個個都形同野獸,看樣子男女老少都有,亂糟糟披著的不知道是樹皮還是獸皮,亂糟糟拿著的也不知道是鏽爛的刀斧還是木棍。

如果把蒙古軍的精銳比作狼群,這些人大概只能視之為瘋狗了。

“怎麼就被人掩到如此近處?”拖雷不滿地問道。

“往東螺山南面山路派的人多些,而且每隔兩個時辰輪轉回報,沒想到東面會冒出這些貨色。”耶律禿花隨口答了一句。

這會兒跟隨拖雷的,個個是好手。而對面那些,都是在成吉思汗崛起時,被殺得滅家滅種、到處逃竄偷生的失敗者。耶律禿花真沒把敵人放在眼裡。

不過,野人們畢竟也造成了一點麻煩。

一名郭寶玉麾下的甲士大聲呼喝,手中長刀斜斬向撲來的敵人。對方全然不閃不避,任憑長刀將胸腹整個劃開,內臟像瀑布一樣流淌出來。但他藉著最後一點衝力,也把手中尺許長的矛頭刺進了甲士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