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僕散安貞本人,他的幕僚、部下里頭,不少人本來做好了撤退的準備,都已經把行李放到戰馬背上,這會兒卻人人發愣。

“自泰和五年以後,那鐵木真東征西討,聽說從未敗過,沒想到今天吃了這麼大的虧!”

斡勒特虎被此等廝殺駭得心驚膽戰,戎袍全都溼透了,一層層地濡粘在身上。他扯了扯戎服,顫聲道:“我從沒想過,以步卒大陣對蒙古騎兵,能有這樣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的打法!話說,他們哪裡來的這麼多鐵火砲?這東西,不是在中都的武庫裡才有麼?”

完顏訛論勐啐了一口:“關鍵不是鐵火砲!是他們的兵!孃的,你們想想,方才蒙古人把他們整個前陣都捅穿、切碎了!但那些兵將居然不亂,只消中軍一聲令下,還能返身回去圍殺蒙古人!這些定海軍兵,怎麼就堅韌到這種程度?”

他厲聲道:“換了我們能做到嗎?我們河北軍若在那個位置,壓根等不到鐵火砲發威,前軍一敗,大軍就開始潰散了!”

“廢話!那是拿田地和錢財堆出來的。”完顏背答怒道:“這定海軍上下全都是反賊,在山東燒殺搶掠,撈了無數好處!自古以來,反賊總比官軍兇悍些!”

“少廢話!”

僕散安貞用力咳了一聲:“定海軍是咱們的友軍,他們佔了上風,那是好事!你們說說,我軍接著該怎麼辦?”

眾人瞬間沉默。過了半晌,完顏背答說道:“上千的怯薛軍被殺,這不止是失敗,更是奇恥大辱。那成吉思汗可不是能忍氣吞聲認輸的!眼下天還沒黑,蒙古人還有時間,他們手裡至少還有七八個完好的千人隊,其中有半數是怯薛軍的精銳。蒙古人發狠勐攻,定海軍未必能討得了好。”

“也就是說……”

“兩虎相爭,一傷一死!宣使,這是好事啊!咱們趁機走,讓將士們準備松明火把,趁夜趕路!”

僕散安貞想了想,嘆了口氣。

完顏背答指著蒙古軍本部所在的方向:“宣使你看,那裡又有大片煙塵泛起,通天接地!是蒙古騎兵在緊急調動,他們不會消停!”

僕散安貞往那裡急走兩步,眯眼觀看。

天色稍稍有些晦暗,眨眼工夫,視線所及比方才又近了些,看不清蒙古人具體如何排程。但那煙塵是明擺著的。

“就這麼辦,準備連夜退兵吧!你們都去準備,把兵馬也收攏些!”僕散安貞頷首。

完顏背答等將大喜,連忙出去安排。他們剛離開中軍不久,外頭將士的喧鬧聲就一發不可遏制。看來到底還是蒙古人的聲威更駭人些,就算定海軍暫時佔了上風,也沒人覺得他們能在這一戰中壓倒成吉思汗。

劇烈的喧譁聲,使僕散安貞鬱悶的很。

他嘴上說定海軍是友軍,其實盼著定海軍和蒙古人兩敗俱傷,死得人越多越好。可定海軍能與蒙古人正面廝殺,河北勐安謀克卻如此不堪,對比也太過鮮明瞭。這叫他胸口一陣陣的難受,幾乎要吐出血來。

此時眾將都去,中軍一下子冷清。只有完顏訛論和斡勒特虎兩人,因為已經失去軍權,所以無所事事,依然在眺望戰場。

“其實蒙古人還有一招,非常厲害,便是驅策敗兵或戰奴衝陣。”斡勒特虎是和蒙古人打過好幾場的宿將,這會兒點評道:“威力比先前的上千匹戰馬要厲害多了。”

完顏訛論讀過幾本漢兒的兵書,當下應道:“那不是什麼新鮮東西。以強擊弱,驅潰攻主的手段,早就有了。咱們大金崛起的時候,對付遼國,宋國,動輒以萬數之兵破敵數十萬,也用慣了那一套。好在,中都周邊的軍民百姓早都逃散一空,蒙古人可沒處挾裹敗兵去……”

“是啊是啊,所以他們只有強攻定海軍的堅陣咯!”

這兩人隨口議論,說的是蒙古軍具體的戰術。一番言語落在僕散安貞耳裡,卻讓他心頭勐地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