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風愈來愈大,吹得柳條筐不斷橫擺,整個氣球如同騰雲駕霧,急速向西。而火爐裡的煤和油料已將竭盡了,黃銅的爐口只偶爾噴幾個火星子。

三人眼看著原本鼓鼓囊囊的氣球開始變得鬆垮,不似氣球,倒越來越像一張被狂風捲起的廢紙。

而夜色愈來愈深,強風帶來了高天層層疊疊的濃雲,遮掩住了星月,熱氣球便似裹在漆黑之中,伴隨著李霆等人的哇哇大叫左右掙扎,不知過了多久,三人忽然感覺柳條筐急速下墜。

那種五臟六腑都要脫出的下墜感、即將摔成肉餅的恐懼感攫住了他們,使他們下意識地高喊著。

沒過多久,柳條筐重重地砸落進了一片林地,筐子瞬間與無數枝條碰撞,變成了碎片,而三人扎手紮腳地前後落地。

李霆竭力蜷起身軀,憑藉背脊、手臂和腿,硬擋了不知多少下撞擊。饒是如此,當他落地的瞬間,也覺胸腹劇震,哇地吐了口血。

他趴伏在地面,視野變得通紅,隱約見到身邊不遠處,鄭銳竭力張開雙臂,護著抱頭吶喊的阿多,從一處陡崖骨碌碌滾了下去。

他下意識地嘟囔了一句,再偏一偏頭,才知道眼中的紅光從何而來。

原來巨大的氣球隨之墜地,翻翻滾滾地裹著爐子,連續撞倒了幾棵樹。爐子裡的餘火引燃了氣球表面的大漆,於是沒過多久氣球成了火球,而火焰開始在林間蔓延。

李霆忍著劇痛,慢慢起身,剛站直,又覺天旋地轉,腳下發軟。

他噗通一聲倒地,喘息了好一陣,再次試圖站起。這一下,又覺得左腳的腳踝劇痛,不知是折了骨頭,還是斷了筋。他在地上左摸摸,又摸摸,找了根粗大的樹枝借力,單腿跳著往前幾步。

這時候,林間的火勢開始蔓延,伴隨著呼呼的風勢,木柴噼噼啪啪著火爆裂的聲音彷彿爆豆一般連綿不斷。李霆踉蹌著避開熱浪,一直退到距離林木十丈開外的陡崖邊上,往下方的暗影看看。

他忍住胸口刺痛,提起喝道:“鄭銳!阿多!還活著嗎?”

過了好一會兒,下方傳來嘩嘩的水聲,阿多嘟嘟囔囔的話語聲傳上來,帶著回聲,中氣倒是很足:“這下完了,完了。”

而鄭銳喘著氣,虛弱地道:“住嘴,往上爬,快點!”

李霆呵呵笑了兩聲,在崖邊癱倒。他喃喃地道:“這下惹了大麻煩,怕要被郭六郎責罰。”

正常情況下,熱氣球有麻繩繫著地面碇石,在空中飄蕩的姿態看似笨拙,其實一旦失控,乘風而走,快逾奔馬。

李霆不知道的是,這會兒氣球墜落的位置,已到了鹹平府西面的懿州境內。

這片區域,位於西北面連綿沙嶺和東南面的林木草甸之間。行旅由遼海通海東出,穿越醫巫閭山,經蒺藜山、牽馬嶺等地,再次稍稍歇腳,再往東北循著遼時的“鷹路”,就能抵達鹹平府。

而李霆如果稍稍踏勘就能發現,沿著陡崖下那條小河蜿蜒下山,走不了四五里,就是渤海國的靈峰縣遺蹟。

此時正有一支蒙古軍,在靈峰縣的舊址上休息,時有巡夜的騎兵,打著火把,在外側繞行。

營地裡上千人和衣而臥,與自家的戰馬躺在一起。本來非常安靜,但熱氣球墜落的轟鳴聲和熊熊火光,將蒙古人全都驚動了。

那聲音就和滾滾的雷聲一般無二,沉悶而可怖,像是一聲聲轟擊在人的心頭,讓心臟不由自主地悸動、震顫。

戰馬連連嘶鳴,上千人幾乎同時起身,向山間眺望。

濃雲密佈的夜晚,那片丘陵也黑沉沉的,完全看不清山勢的走向。而山火驟然點亮,火光如血,映著天空中翻騰的雲層,便格外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