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然該死,你罪該萬死!”李昂暴怒起來。他正想一出胸中的怒氣,卻被一個人打斷了。仇士良在二十幾個太監的簇擁下黑著臉大步而來。李訓跨前一步在李昂耳邊低聲說道:“請陛下到內殿避一避。”

含元殿建築規模十分宏大,進深十間房,分為前後兩個部分。前半部分是舉行朝會和盛大慶典的場所,進深約六間房。後半部分,有供皇帝休憩和召見大臣的場所,進深有四間。兩個部分之間是一道實心牆,牆上只有一道包銅硬木大門,十分堅固。

李昂聽了這話忽然心動,他轉身就走。仇士良大喝了一聲:“陛下不要中了李訓的詭計,此賊勾結亂黨意圖謀反!請陛下降旨誅其九族!”李昂陪著笑臉說道:“愛卿不要亂說,李訓是忠貞之臣豈會是亂黨?”仇士良不想做口舌之爭,他一揮手,身後四名高大的太監已大步搶到了李訓面前,伸手去擒他。

李訓嘿然一陣冷笑,他身邊的一個綠袍小吏一哈腰,一個漂亮的掃堂腿乾淨利索地將四名太監一起掃翻在地,不等四人起身,他就一腳一個,倒似踢球一般,將四人踢出了大殿。

眾人目瞪口呆,不知道這個綠袍小吏是什麼來歷。

“你果然還留有後手。”仇士良冷笑一聲,指著那綠袍小吏喝道:“若我說的不錯,你就是臭名昭著的摩紗殺手拂塵吧?”李昂聽聞“摩紗”兩個隻字,渾身為之一震,指著李訓喝問:“他究竟是什麼來歷?”李訓道:“陛下切莫中他離間之計,他不是摩紗殺手,他是中書省從八品書吏李宏。”

“是不是書吏李宏,一試便知。”仇士良把手一擺,身後人影一閃,一個小火者直撲綠袍小吏而去,動作之快直如閃電一般。綠袍小吏見他來勢兇猛,縱身而起二三丈高,竟穩穩地落在大殿的橫樑的上,手中更多了一把精光閃閃的軟劍!小火者縱身追了過去,二人對面而立,卻誰也沒有動手。

仇士良大喝一聲:“他就是‘小須彌劍’拂塵,李訓,你還不承認嗎!”

李訓臉色一變,喝道:“那又怎樣?總比你的‘鬼影手’來的光明正大吧?”他不待仇士良辯解,便向李昂奏道:“仇士良勾結江湖黑道意圖謀反,這個小火者就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鬼影手’武奎!”文宗皇帝茫然地目視身邊的祁墨,祁墨點了點頭。拂塵、武奎都是當世高手,祁墨久聞其名,他雖沒有見過本人,但看兩人的武功應該八九不離十。

他向邵明衝丟了個眼色,示意他將李昂帶入內殿。不待動手,忽見李訓將手中笏板一舉,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殿中頓時喝聲大起,大殿兩廂和內殿中瞬間殺出數百人來。為首的正是京兆尹羅立言、御史中丞李孝本和段玉明,與此同時含元殿的大門轟然關閉。

“愛卿,他們?”李昂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糊塗了,等他弄明白來者是誰,心中頓然惱怒,喝罵李訓道:“你把這麼多人埋伏在大殿內,居心何在?”

“他這是以陛下做餌,引臣來送死!”仇士良嘿然一笑。

李訓腦子嗡嗡炸響,他弄不明白事到如今李昂為何還要躲躲藏藏?只要他金口一開,殿中數百人一擁而上先殺了仇士良再說,剩下的自可慢慢地去裝扮粉飾。然而此情此景,他也只得伏地認罪,淚流滿面地說道:“陛下莫聽他胡言,臣探聞金刀衛有人要謀反,臣這麼做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有人要謀反?”李昂一時沒能明白這只是他一個推脫的藉口,於是追問道:“是誰,誰要謀反?”

“金刀衛典軍校尉楊昊。”李訓激聲陳奏,“此人勾結摩紗殺手圖謀不軌,臣早有察覺。”

“他?……你有何證據?”李昂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這個李訓為達目的什麼樣的事都敢幹,真的由著他殺了仇士良,將來朕還能製得住他嗎?

“臣自會拿出證據給陛下看。”李訓陰冷地瞪了一眼李昂,“仇士良擅權誤國,請陛下即刻降旨處死仇士良。”

“陛下若殺臣,臣甘願領死。然奸臣當道,臣不敢輕身,請聖上降旨誅殺奸臣李訓。”仇士良也寸步不讓,兩人合力把李昂架到了火上。時間若是能倒退半個時辰,李昂會毫不猶豫地下令處死仇士良,可是現在他改變了主意,畢竟在大殿裡暗藏伏兵的是李訓,倘若這些人是衝著自己來的呢?弒君,然後栽贓仇士良,再推舉新人做皇帝,由著他們把持國政,難道沒有這種可能嗎?太有可能了。

“這個……兩位愛卿都是朕的股肱之臣……”關鍵時刻,李昂用了個“拖”字訣,他心裡惡毒地想:“你們就咬吧,狗咬狗一嘴毛,最好咬個兩敗俱傷,全他媽的完蛋。”

房樑上忽然傳來一聲慘叫,“小須彌劍”拂塵跌落下來,他的腹部被“鬼影武”奎手中的修腳刀劃開了一道長約一尺的創口,腸子流了一地,但他沒有死,而是在地上翻滾哀嚎。大殿中一片混亂。祁墨趁機又站到了李昂的身邊,這一回李昂沒有抗拒他。

武奎飄然而下,鬼魅一般站在了李昂面前,祁墨橫刀攔住了他,一邊喝道:“往後退。”這句話既是說給身後的衛士聽,也在提醒李昂速退。金刀衛護衛著李昂步步後退。羅立言率邏卒接應上來,祁墨向段玉明點了下頭,暗暗地把李昂交到了他的手裡。

段玉明的武功在祁墨之上,混亂中由他護衛著李昂或許更有利。沒有了李昂這個累贅,祁墨可以全身心地對付武奎,武奎的武功確實很高,但以多勝少,祁墨還是有把握勝他的。不想就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騷亂,一隊京兆邏卒竟擁著李昂跟著仇士良往內殿退去。而邏卒的首領段玉明此刻卻倒臥在一片血泊中,他的後心上插著一把短匕。

殿中所有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李訓最早反應過來,急吼了一聲:“快關門!”他心裡清楚,若讓仇士良劫持皇帝退入內殿,那自己就真的一敗塗地了。守衛在內殿大門前的是李孝本募集的勇士,聽到李訓的喊話,立即動手來關大門,但已經來不及了。

一道銀弧閃過,十幾個人齊刷刷地被人割斷了喉嚨。

仇士良挾持李昂退入內殿後,銅門轟然關閉,殿內頓時響起了萬歲之聲。李訓衝到大門前望著銅門狂擂了幾拳,人驟然就癱軟下去,捶胸拍臉地嚎哭起來。直到此時,眾人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臉色蒼白的羅立言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出了大殿。李孝本急問李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李訓把鼻涕一抹,瞪著紅通通的一雙眼,咬牙切齒地說道:“事到如今,只能跟這幫閹賊拼了。諸位莫慌,丹鳳門外還有一支奇兵。祁校尉,你速速護我出宮召他們進宮護駕。”

眾人聞聽還有一支奇兵,心下稍安,莫不鬆了口氣,都催二人趕緊動身。此刻郭行餘的甲士已經潰散無蹤,含元殿前黑壓壓地圍滿了宦官。李訓向下望了望,禁不住心驚肉跳,他忙將身上的紫袍脫掉換上屬吏的綠袍,又將鬍子割短,低頭跟在祁墨身後從含元殿殿後的小道而下。含元殿後也有不少宦官蹲守,見祁墨護著李訓下來,頓時圍了過來。

祁墨大喝道:“末將奉旨辦差,爾等攔阻,難道想造反嗎?”眾宦官聞言紛紛退讓,又見李訓短鬚綠袍,也無人在意。

一行人趕到丹鳳門,李訓讓祁墨在門內等候,自己獨自出門宣召,他一出了丹鳳門,立即爬上一匹早已準備好的駿馬,揚鞭絕塵而去。祁墨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心中生疑,便出門檢視。丹鳳門外冷冷清清的,哪有什麼伏兵的影子?這才知道上了李訓的當,正要轉身回大明宮報訊。不想丹鳳門的守軍突然換成了神策軍計程車卒。祁墨心知不妙,卻不動聲色,依舊上前叫門。神策軍士卒答道:“陛下有旨,今日不開宮門,你速速退去,不然就放箭了。”說著就張弓對準了祁墨。祁墨聞言轉身便走。

走不兩步,忽見西面的建福門內衝出來一隊殘兵,約有六七十人,有京兆邏卒,也有金吾衛卒,眾人身上都是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眾人正四散奔逃,門內又追出一隊鐵甲軍士,追上去砍殺了十幾個,其他的人卻遁逃無蹤。祁墨心知事敗不禁淚流滿面,趁著長安城的城門還沒有關閉,奪了一匹馬出通化門投東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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