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淚灑北京站(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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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毅然挈婦攜子闖東歐。東歐對於他是一片混沌,國情不諳,語言不通,吉凶莫測,前途未卜。他說:世上本無路。不怕風險的人才能勇當探路者,探路者腳下才有路。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第一個中秋時節。
北京。
黎明時分,天陰得要哭。
被稱為“地球村”的建國門外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巨劍般直插蒼穹,一動不動地矗立著,似乎稍微晃動就會將鴨蛋清一樣汪著水的天宇劃破,叫它淚眼吧噠地哭個沒完。
這當兒,從古觀象臺東側那座四層樓的建國門旅館裡走出來六個人,按性別分為四男二女,從輩分講為父母與子女兩代。
這四男二女兩代人是:張曼新,張曼新的妻子朱寶蓮,張曼新的長子張蹦蹦、次子張彤彤、三子張樂樂和幼女張菲菲。
張曼新此刻要挈婦攜子闖東歐!
顯然,在這支闖東歐的家庭成員中,張曼新的長女張歡歡和次女張喜喜沒有在陣容裡。
這個決策是他們一家在寧夏銀川專門召開家庭會議制定的。
理由是:到東歐前途未卜,歡歡和喜喜才十五歲,女孩子身體單薄嬌嫩,經不住摔打,姐妹兩個又都上中學。不像三個兒子,二十一歲的蹦蹦和十九歲的彤彤都成了大小夥子,就是十一歲的樂樂雖然年歲小一點兒,卻長得虎頭虎腦,壯壯實實,跟別的男孩子摔跤,就是碰得鼻青臉腫都不帶哭的。
因此,歡歡和喜喜留在銀川,交給張曼新的母親周雪影照管。
那麼,要說歡歡和喜喜小,剛滿三歲的菲菲年齡豈不更小嗎?為什麼不帶歡歡和喜喜而要帶菲菲出國呢?
究其原因,一是正因為菲菲小,留在銀川難以照料,二是因為菲菲是張曼新與朱寶蓮所生。尤其是這後一條原因,朱寶蓮提出要帶菲菲走,別人是不好講反對意見的。
這就是張曼新的家庭不同於一般家庭的特殊性。
張曼新與朱寶蓮夫婦偕同三兒一女,除了菲菲之外,每個人都肩扛手提地帶著幾個鼓鼓囊囊的行李,步履匆匆地往北京火車站奔。
在張曼新決定舉家闖東歐時,不論是親朋還是好友幾乎都不假思索地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你們在國內混得好好的還到國外幹什麼去呢?
是呀,休說張曼新的親朋好友,但凡瞭解張曼新一些情況的人都知道,他自從“下海”以後,在自治區黨委機關乃至銀川市的不少人的心目中已是赫赫有名的“暴發戶”;況且,張曼新已經有了海外身份,到香港和東南亞做生意都來去自由,為什麼非要帶著妻子兒女去東歐呢?
再說,東歐原來大都是社會主義國家,剛剛解體不久,據說一個個都窮兮兮的,吃的穿的還沒有我們國家富有,那些國家的人失業率就很高,都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你們再去與人家爭飯吃,能會有好結果麼?
還有一個很實際的問題,就是張曼新在東歐一沒有親朋,二沒有好友,三國情不明,四語言不通,等於兩眼一抹兒黑。張曼新在整個歐洲只有一個好友林明超,還是在位於西歐的西班牙,就是想幫助他也是鞭長莫及呀!要是萬一有個好歹,豈不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想找個幫助的人都沒有啊!
張曼新覺得,親朋好友這些擔憂是必然的,也是很有道理的。他如今已不是十五歲由浙江敢於隻身到寧夏時的血氣方剛的青春期,也並非醉心於傳奇與冒險。
但是,具有鴻鵠之志的張曼新卻執著地認為有志氣的男兒應該到世界的大舞臺去闖一闖,看一看,證實一下作為中華兒女的勤勞勇敢和聰明才智。無論是作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還是一個人,都不能安於現狀,得過且過,那樣只能是原地踏步,不思進取,自我萎縮,到頭來落後乃至遭淘汰。當然,張曼新不惜鋌而走險闖東歐,想去淘金是其最本質的利慾趨動。
所以,不論親朋好友怎樣說,張曼新到歐洲闖一闖的意志彌足堅挺。
張曼新帶領父子兵肩扛手提的這些行囊,大多是他們近幾日在北京的秀水街、紅旗等小商品批發市場購買的隨時可以就地變賣的珍珠鏈、電子錶、計算器、北京二鍋頭酒、兒童玩具叫叫機以及服裝等,價值一萬多元人民幣,將乘坐國際列車由北京經二連浩特、烏蘭巴托,再經莫斯科轉車,直達匈牙利首府布達佩斯。
“你們非要走麼?”前來北京站為張曼新送行的一個遠房親戚仍心懷憂慮地最後勸說道,“你們從北京這幾年的變化能夠看出,我們國家自從改革開放以來,從計劃經濟轉變為市場經濟,從單一的公有制形式轉變為集體所有制和個人所有制等多種形式,經濟繁榮了,市場也大了,個人的發展路子也寬了,在國內照樣可以大有作為。”他的言外之意是:你們現在決定不走還來得及,充其量不就是浪費幾張車票的退票費麼,總比到了國外混不下去再回來強多了。為什麼非要覺得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月亮圓呢?要是真的到國外碰個頭破血流,那時將後悔晚矣。
此刻,四十七歲的張曼新雖然襯衣外只罩了件夾克衫,腦門上已是熱汗津津的了。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絹在腦門上一抹,兩臂習慣地交叉在一起,聽了這個遠房親戚的最後規勸,牙幫骨石岸般陡地聳起,脖子上的碩大喉結一提一落,把湧到嗓子的話硬是擠壓式地按回到肚子裡。他一動不動地站在火車站廣場中央稍微靠東一點兒的位置上,瘦削的臉頰冷峻得絲毫沒有表情,像鉛鑄的一樣凝重。他突然抬頭看看頭頂陰沉沉的天空,嗣後又引頸眺望傲然屹立在古老的北京火車站對面那造型獨特而抖擻著現代氣派的中國國際飯店,平靜的表情下似地火在急速執行,又如火山下的岩漿在奔騰洶湧。
殊不知,涉世很深的張曼新越是即將告別越是加速掂量告別的意義和代價。今天的祖國,較之被稱為“十年浩劫”的“**”時代,世道的確變了。天在變,地在變,農村在變,城市在變,人也在變。就拿身邊的北京火車站來說,昔日作為與革命歷史博物館、軍事博物館、人民大會堂等齊名的“十大建築”,大將軍般雄踞於千年古都,那是何等的威風八面!可是如今,卻在高聳入雲的座座抖擻著現代氣派的大廈面前黯然失色。這是人類歷史進步的表現,也是順應客觀形勢的必然。這就如同過去喊“以階級鬥爭為綱”而如今卻把發展國民經濟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一樣。在新中國剛剛誕生的時刻,一代偉人毛**站立在天安門城樓操著濃重的湖南口音,向全世界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並親手升起第一面五星紅旗。他回到中南海,龍驤虎步地走進豐澤園菊香書屋,看到書案上擺放的延安人民為新中國的誕生髮來的賀電,立刻操起如椽大筆,狀若游龍地寫道:“我慶祝延安和陝甘寧邊區的人民繼續團結一致,迅速恢復戰爭的創傷,發展經濟和文化建設。”這種由“戰”到“建”的轉變,中國是如此,外國也是如此。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聯邦德國立刻成立了一個“佛萊堡”的集團,制定出迅速發展經濟的全民族戰略。
國家要昌盛,人民要幸福,這是國勢民意的要求和渴望啊!正因為如此,國家才加大改革和開放的力度。出國,既是時代提供的機遇,也是勇敢者的成功夢。
在這個世界上,哪一個人不做著不同選擇和不同程度的成功夢呢?不過,出國成功的夢更需要一般人所不具備的非凡的追求和膽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