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之清起身在朝天殿中緩緩踱步,百無聊賴的衛成靖默默數著他的步子,二十四步之後,楊之清終於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諸公,前陣子蒙陛下厚愛,召老夫入宮議事,曾有一事託付。”

頓了一頓,楊之清慨然嘆息,“陛下,想諡一個景字。”

“既然是父皇遺願,此事不必多議,本宮準楊公所請。”

人還沒到,太子殿下的聲音倒先傳進朝天殿。

眾人頓時面色凜然,恭謹肅立,齊聲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此時的李敬輝,實在難以用悲切神情壓抑住志得意滿的欣喜,只好儘量讓自己臉上不露出笑意,由不知何時入宮的蕭靜嵐隨行,踏進這座他並不陌生的朝天殿,挨著看過低頭拱手行禮的眾臣,慢慢走到那張御案之後,伸手拂過桌面,深吸一口氣,落座於龍椅。

禮部尚書王盛懷率先出列,捧著那三張寫滿工整字跡的宣紙,送到御案之前,“微臣已照殿下吩咐,草擬了先帝大喪與殿下登基的一應章程,循舊制,首輔大人已過目,再得殿下首肯,臣就令禮部選定日子。”

殿中沒有內廷宦官,蕭靜嵐上前接過宣紙,呈在御案上。

李敬輝從頭至尾仔仔細細看過一遍,長出一口氣,道:“父皇諡號可定景字,廟號還得煩勞諸位愛卿議定,至於本宮登基之後用的年號先不急,總要明年正月初一再宣告天下改元,日子還長,宮裡宮外千頭萬緒,且放一放再議吧。”

王盛懷低頭稱是。

越明年再改元,也是對景禎皇帝的尊重,大周從來稱頌孝道仁舉,既然太子主動提出來,一眾肱股也樂得在這件事上,先贏得太子好感。

太子放下手裡的宣紙,“首輔楊卿無異議的話,將禮部王卿擬定的章程傳閱朝堂及內廷,諸卿各司其職照著辦就是了。本宮要議的,不是這兩件事。”

王盛懷退回列中,站在吏部、戶部兩位尚書之後,兵部衛成靖之前。

楊之清早料到會是這種局面,低垂眼簾,等著衛成靖出列先說寧王無旨回京的事情。

衛成靖剛跨出一步,沒等開口就聽見御案後面的太子殿下出聲,“衛卿,議事之前,本宮想先跟你討要一個人。”

衛成靖錯愕一愣,旋即立刻就將眼神投向代替平公公站在御階一側的蕭靜嵐,拱手道:“但憑殿下吩咐。”

這種大權在握的感覺,還是讓父皇剛剛亡故的太子忍不住露出笑容,“父皇在世時,就多次稱讚過兵部職方清吏司員外郎蕭靜嵐,說他允文允武,得此滄海遺珠是我朝一大幸事。本宮來朝天殿之前,已令龍吟營入宮換防,有意擢升蕭卿為龍吟營從四品營官,衛卿可捨得?”

大周王朝,除北境邊軍以萬人為一營之外,各州駐軍幾乎都是以五千人為一營,營官多為正五品官銜,只有駐守京畿重地的天子親軍中,龍吟、虎嘯、鳳翔、玄武等各營的營官,是高人一等的從四品官銜,昭示天家恩寵。

同年登科的兩人中,忝為探花郎的陳無雙,一年之內揚名海內,晉升四境修為;而同進士出身的蕭靜嵐,卻在更短的不到半年時間裡,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從四品親軍營官。

一者在江湖,一者在朝堂,都是讓人豔羨不已的際遇。

衛成靖是個聰明人,頃刻間就想明白了太子殿下的用意,一朝天子一朝臣,調龍吟營入宮換防是應有之意,但點名擢升蕭靜嵐為營官,這位十一品凌虛境的高人修士劍鋒所指處,顯而易見就是暫居在昆瓏宮的另一位皇子。

“微臣豈敢?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殿下信重蕭大人,這是兵部衙門的福氣。”

衛成靖痛快答應,而後話鋒一轉,沉聲道:“臣有一事啟奏殿下。今日入宮前,兵部接到江州傳信,事關寧王殿下,臣不敢欺瞞擅專,請殿下決斷。”

太子學著景禎皇帝往日模樣輕輕搭在御案上的右手,登時緊攥成拳,“哦?衛卿直言。”

衛成靖瞥了眼沉默不語的楊之清,將寧王李敬廷在江州的所作所為一一稟報。

太子的呼吸聲逐漸粗重,定了定神,轉頭看向首輔大學士,冷聲問道:“楊卿,本宮記得,就藩京外的親王若無旨意不可進京,否則當以謀逆論處,可對?”

楊之清無奈點頭,“殿下所言,無誤。”

太子先是嗯了一聲,然後可能是覺得沒有帝王該有的氣勢,緊接著重重冷哼,“奪權一州都督、無旨擅自回京,諸卿說說看,本宮該當如何決斷?”

楊之清嘆了口氣,如果寧王李敬廷沒有奪取江州都督兵權,在得知景禎皇帝殯天的訊息之後再回京,還可以說他是心念先帝回京奉孝,可···

一時之間,朝天殿內落針可聞。

良久,不見有人應聲的太子,目光中閃過一線殺機,一掌拍在面前御案上,厲聲道:“蕭靜嵐,你說!”

蕭靜嵐退後數步,拱手道:“藩王謀逆,罪該···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