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貓撲耗子(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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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瀾壯闊的浩大江湖能以歲月為水浪,淹沒千種萬種喋喋不休的恩怨情仇。
世人冷漠而健忘,兩百年前逢春公為天下蒼生計而拼死斬殺臨凡仙人的事情,早就隨著一代新人換舊人的更迭被逐漸淡忘,或許江湖中不乏重恩重義如陳無雙、眷戀舊情如裴錦繡之人,可江湖卻從來都是薄情寡義,所謂各領風騷數百年,不過是讀書人為合轍押韻所作的句子罷了。
陳無雙很明白,如果他今日步了師伯陳伯庸的後塵功敗垂成,那麼江湖很快就會忘記司天監的觀星樓是一處怎樣的所在,其實「功過留於後人說」只是看似灑脫的表現,這句話的背後,實則是深深的無奈和不甘。
但是不可否認,這對於人間無數修士而言,是個千載難逢的喧囂時代。
倘若有如陳仲平那等修為絕高、且喜歡湊熱鬧的人物恰好路過此處,肯定會覺得井水城南的形勢處處透著一種意味深長的詭異。
暗中計算時間的老道士強作鎮定冷眼旁觀。
從瘸腿術士那一聲「陣成」到現在,已經過去半柱香,在他看來,即便從霧氣中走出來的那位五境高人是不可預料的變數,年輕觀星樓主並非就沒有妥當的法子可以應對,可是陳無雙好像是忘記他之前謀劃此事時三番兩次做出的提醒:攔住重兵的陣法,至多隻能持續區區兩炷香而已。
從三面合圍的那些精銳邊軍臉上,能看出不約而同的驚恐神色,這些在北境城牆上自以為見慣了大場面的桀驁漢子,還是第一次經歷這般離奇的遭遇,明明按照營官的將令朝中間大步逼近,卻反倒與那一襲黑色蟒袍的距離好像越來越遠。
而一片以雙方四境高手為主的混戰之外,有神情各不相同的四人,兩兩答話。
「肉身被斬,僅憑殘破神魂竟然還能在世上留存兩百餘年。畢竟是仙人吶,果然是有些為人所稱道的殊異本事。」
從那人頗為自傲的語氣裡,陳無雙不難斷定,面前這位聲稱要將他滅殺於此卻遲遲沒有出手的十品修士,就是當年僥倖從逢春公劍下以神魂逃出生天的那位仙人弟子。
世事之無常堪稱巧妙,兜兜轉轉曲曲折折,這件事情的結果最終還是要落在花家血脈後人頭上。
那人的眼神始終只在陳無雙俊朗臉龐以及焦骨牡丹透亮劍身上來回打轉,儘管他知道司天監新任觀星樓主自幼雙目皆盲,但還是心存幾分謹慎,生怕自己看向他肩頭那隻黑貓時的忌憚眼神,會讓心思聰穎的陳無雙有所察覺。
不是道家弟子,自然看不出西河派掌教所佈下的玄妙陣法是否有破綻,更不用提能在短時間內想出破解之法,不過師承於真正仙人的他,眼界之高絕非常人可比,從徐守一那句故意唬人的「代為掌管此方百里時令變化」中就猜出來,這個陣法必然不能持久。
因此,他要做的就是以自身遠勝在場所有人的強橫修為,拖延一刻是一刻,只要那名不見經傳的牛鼻子難以為繼,陣法崩毀,在三萬精銳步卒的圍殺下,就算那隻黑貓能驚世駭俗變成睥睨當世的蘇慕仙,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
「雖說各為其主,老夫仍然覺得陳伯庸的死法很體面。看在他的份上,老夫才願意給你一個自行了斷的機會,讓司天監最後一任觀星樓主留個全屍,不過你手裡這柄染過家師鮮血的劍,就只有斷折的下場了,兩百年恩怨就此揭過,剩下的事情,多半是跟江湖沒有太大關係了。」
年輕觀星樓主撇嘴嗤笑一聲,搖頭道:「呱噪。看來那位形同喪家之犬的仙人沒教過你,江湖中惹人厭惡憤恨的角色,往往都是死於廢話太多。你他娘先閉上嘴等著,公子爺對你家主子那邊的談話更感興趣。」
「你···」
「閉嘴!」
黑貓從肩頭輕靈跳到懷裡,陳無雙不耐煩地皺眉呵斥那人,感覺到黑貓喉嚨中持續有低沉的咕嚕聲,兇獸對修士氣息強弱的感知最是敏銳,顯而易見,蘇崑侖豢養多年的通靈黑虎毫無懼意,反而是一直試圖用語言給陳無雙施加壓力的十品高人更心虛一些。
背後五杆短槍好似孔雀開屏的楊長生,坦然一步一步走上前,在與臉色陰鬱到極點的謝逸塵相距僅有一丈時才頓足停下,隨即一絲不苟地整理身上甲冑,端正頭上覆蓋雙耳的銅盔,神情尤為鄭重肅穆地做完這些後,他抬起頭,按軍中禮節左手撫胸甲,「末將撥雲營楊長生,向大都督請辭!」
背叛過別人的人,最不能容忍被人揹叛。
謝逸塵眯起眼睛儘量遮掩住殺機,越是到了這種時候,他越是不屑於提及多年來對楊長生的知遇之恩以及旁人所不能比擬的信重,只是平靜問道:「長生兄弟,要去哪裡?」
這一聲兄弟,終於還是讓楊長生有了片刻的猶豫。
邊軍裡熟知大都督性情的都知道,不光每次有袍澤手足陣亡於城牆之外時,謝逸塵會在雍州城最寬闊的街道上搭起靈棚痛哭一場,平日裡他哪怕是對營中燒火做飯的不起眼老卒都是兄弟相稱,所以明面上二十萬之眾性如烈火的悍卒,才會不看僧面看佛面,容忍謝蕭蕭那兔兒爺為人不齒的所作所為,讀書人說君子之澤三世而斬,就是這個意思。
可自從今年飄著雪花的二月裡殺官造反,楊長生還是第一次又聽到謝逸塵如此親近的稱呼,心裡唏噓歸唏噓、感念歸感念,但他早就想清楚的事情,卻不能再做反覆無常的改變。
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位邊軍中堪稱首屈一指的勇將保持著左手撫胸的姿勢不動,目光下垂,沉聲答道:「末將是大周第一營的正五品營官,如今陳家老公爺辭世、北境告急,末將自然是要回雍州抵禦漠北妖族入侵,職責所在,不敢懈怠。」
謝逸塵信手撣去被風捲到素淨儒衫上的塵土,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長生,你有沒有問過撥雲營這一萬兄弟,是否都願意跟你一起回雍州。」
楊長生似乎早有應答的腹稿,當下不作思忖遲疑,刻意以真氣揚聲道:「願意跟末將回返雍州抵禦漠北妖族的,興許前路不遠就是個屍骨無存的慘烈下場,所以,如果有誰想要跟在大都督身邊求封妻廕子的從龍之功,末將不會怪他。以後再有機會見面,相逢一笑,不提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