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涼州大雨,心底生寒(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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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辭雲很喜歡井水城南這一處因戰火將起而變得荒無人煙的小村落,尤其是綵衣簡單轉了一圈之後挑出來暫時安身的乾淨院子,總讓他恍惚之中,覺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似乎跟他小時候與爹爹兩人相依為命的地方極為相像。
被花千川抱在懷裡一腳邁進江湖的那年,沈辭雲才六歲,根本記不清當年那個叫做桃村的地方具體在哪裡,只記得村子裡有一口水質甘甜清冽的青磚古井。
模糊記憶裡,那位總是拎著戒尺的古板李老夫子曾說,桃村的名字就是來源於那口水井。
涼州缺水,據說曾有一位騰雲駕霧的心善仙人途徑此處,見放眼方圓百里沒有水源而動了惻隱之心,取出一枚桃子信手擲於黃土,仙人術法極盡匪夷所思之奇,桃子落地便化作那口水井,隨後才逐漸圍著水井形成村落。
未及弱冠之年,修為已臻四境八品的青衫少年在這座不大的村子裡轉來轉去,越走越覺得村子裡彎彎曲曲的小路和屋舍都熟悉,不過始終找不到印象中的那口水井,只能失望地嘆息作罷。
其實找到了又能怎麼樣,到底是一個物是人非傷懷處。
找不到水井更不知道該去哪裡尋找陳無雙,心中有些躊躇的沈辭雲索性就在村子裡安安穩穩住了幾天,從洞庭湖那一戰之後就開始變得心事重重的綵衣還是老樣子,少言寡語,時常會坐在屋簷底下痴痴盯著沈辭雲出神。
看他練劍,看他沏茶,看他笨拙地架火燒飯。
下意識咬著嘴唇的綵衣有時候會想,錦繡中原是遠比常年冰天雪地的漠北深處好,更比昏暗不見日升月落的黑鐵山崖好,可江湖不好,雲瀾江不好,洞庭湖不好,東海想來也不好,如果能在這裡跟喜歡喝茶也喜歡喝酒的沈辭雲一直住下去,就很好。
每次一有這種念頭,綵衣就覺得有濃重到極致的苦澀從心頭到喉頭,再到眉頭。
造化弄人這四個該死一萬遍的字裡,究竟飽含了多少世間陰陽兩隔或是潸然淚下的苦楚不好說,但初入江湖就厭江湖的綵衣以為,猜不透什麼時候就會突兀而來的分別,最是讓人思之斷腸。
以往最喜歡出言揶揄青衫少年的柳卿憐,這幾天不知為何也變得沉默下來,偶爾也會陪著綵衣坐在屋簷下,看似百無聊賴拿著根樹枝在地上亂畫,實際上愁腸百結難與人言。
她比誰都清楚綵衣心中苦悶,閻羅君的愛女,絕無可能跟沈辭雲長相廝守。
青衫少年一直以來都刻意避免談及綵衣身世或是她在黑鐵山崖的地位,好像這樣一來,沈辭雲就可以說服自己認定十餘年前百花山莊滿門皆滅的事情跟綵衣沒有任何關係。
但是,綵衣的生父,就是黑鐵山崖如今十二品修為的綠袍閻羅君。
柳卿憐幽幽一聲長嘆,要怪就怪身在江湖吧,兒女情長抵不過血海仇深。
興許是井水城謝逸塵的灼灼兵威遮天蔽日,陰雲密佈的長夜尤為沉悶,村子裡這僅有的一處燈火顯得孤獨而無助,院子裡三人各有所思,誰都沒有開口。
摞起幾塊磚石,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少年捧著一罈鐵榔頭坐在屋簷下,目光遙遙不知落在何處,一口接一口,思忖著駐仙山那些不分青紅皂白就要除惡務盡的惱人修士,既然能循著他們的蹤跡摸到大漠邊緣,想來不用多久就能再次找上門來。
他們要殺的是黑鐵山崖蛇蠍心腸的妖女,認為孤舟島這位前程無量的年輕劍修,是被妖女用邪術蠱惑了心智,竟然自甘墮落到與草菅人命的赤練仙子為伍,實在是讓人痛心疾首,看在東海賀安瀾夫妻的份上,最後可以留沈辭雲一條性命悔過,但柳卿憐與九幽死氣在身的黃裙少女,非死不可。
曾自稱是涼州散修的綵衣,卻喝不慣涼州這種酒性極烈的鐵榔頭。
身側點著一根紅燭,默然無語的黃裙少女突然有些惱怒灰雲遮住月光,秀氣鼻孔冷聲輕哼。
柳卿憐轉頭看向綵衣的側臉,再微微後仰,就能隔著她看見借酒消愁的青衫少年,那柄通體古銅色的沉香劍就橫在沈辭雲腿上,黯淡無光。
一貫對男女情愛頗為不屑的柳卿憐心下嘆息,目光在綵衣臉上停留很久,傻妹妹,不是你爹爹心狠,也不是當姐姐的手辣,世上有些事情最好的處置法子就是快刀斬亂麻,總歸是撕裂肺腑得痛一場,那麼長痛畢竟不如短痛。
收回目光,柳卿憐低頭猶豫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
近幾年以來,這位人如其名的赤練仙子少說毒殺過百十條人命,大多數都是見她孤身一人而動了歹心的好色之徒,可這次,柳卿憐要殺的是從來對她以禮相待的沈辭雲,人心好歹都是肉長的,她確實有些下不去手,但···
袖中有一枚銅板大小的精緻玉瓶悄然滑落於掌心,瓶子很輕,裡面別無他物,唯有一滴無色無味的天一淨水。
柳卿憐這兩天想過很多次,綵衣對她的施毒手段所知不少,要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殺了沈辭雲,只有用這一滴天一淨水才有十足把握。
纖纖玉手攏在袖中,兩根蔥白一樣的好看手指輕輕擰開瓶塞,倒轉瓶身,那一滴天一淨水就無聲無息沾溼了她右手食指,隨即笑吟吟站起身來,繞過綵衣走到沈辭雲身前,伸手從少年懷裡拎起酒罈仰頭喝了一口。
綵衣詫異地轉頭看向她,沒想到這酒入喉猶如刀割火燎的柳卿憐嗆得彎腰連連咳嗽,手指順勢從壇口探進,藉著咳嗽聲吸引了沈辭雲和綵衣兩人的注意力,被天一淨水沾溼的食指指肚不著痕跡在酒罈口抹了一圈。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呼吸稍顯急促凌亂的柳卿憐隨意將酒罈塞回沈辭雲懷裡,輕啐一口道:“辭雲公子還是少喝些,這酒太烈。”
沈辭雲一笑置之,看著柳卿憐微微嗔怒又轉到綵衣另一側坐下,毫無防備地灌了一大口,感覺辛辣酒液順著喉嚨流下去之後渾身生出一絲暖意,笑道:“楚州的烈酒叫做燒刀子,從名字上就比這涼州的鐵榔頭差了許多,喝不慣烈酒的人一口下去,就像被鐵榔頭狠狠砸了一下。”
心下竊喜的柳卿憐撇了撇嘴,美人到底是美人,一顰一笑風情萬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