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冷聲一笑,終於恢復了大漠馬幫當家人該有的威風,“公子放心,只要一進大漠,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奈何不得你,坐擁五十萬精兵的謝逸塵又如何,我坑了他整整八千萬兩銀子,還不是老老實實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咽?”

陳無雙詫異道:“坑了他八千萬兩銀子?”

說起此事馬三頓時眉飛色舞,哈哈笑道:“那狗日的想拿銀子跟咱買馬,好組建一支騎兵來應對郭奉平,這筆生意是辭雲公子陪著我去談的,他說你最會做穩賺不賠的生意,要是你在,多半會收了銀子不辦事,坑他姓謝的一筆,我就依了他,有便宜不賺王八蛋,是不是這個道理?”

少年很是欣慰,沈辭雲那種木訥忠厚的性子總算學會了耍心眼,這筆買賣做得當真極好,先不提那八千萬兩銀子,如此一來,謝逸塵賠了夫人又折兵,是天大的好事,點頭笑道:“當然是這個道理了,做買賣哪有不搗鬼的?不瞞四叔說,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殺謝逸塵,這無形之中幫了我一把。”

粗獷漢子的笑聲戛然而止,訝然道:“公子是來殺謝逸塵的?”

陳無雙堅定點頭,解釋道:“我在雍州北境見過黑鐵山崖的掌門閻羅君,那王八蛋說,只要謝逸塵一天不動兵,他就一天不會指使漠北妖族攻城。我師伯老了,憑司天監一家之力跟數千趕去馳援的江湖修士,絕無可能擋得住那些半人半獸的雜碎,所以我要趁著謝逸塵跟郭奉平真正交手之前,想法子殺了他,這樣才能讓司天監緩一緩,至於後果,現在顧不得太多了。”

司天監這位嫡傳弟子近一年來在整座江湖中聲名鵲起,馬三曾聽沈辭雲詳細說過岳陽樓外、洞庭湖上兩戰,大體也算對陳無雙的性子和本事有所瞭解,但要說他能以一人之力於五十萬大軍之中取了謝逸塵性命,實在是難以置信,其中兇險不言而喻。

少年人最愛臉面,馬三顧及陳無雙的面子,只好旁敲側擊勸道:“那閻羅君說的話,未必會講信用。”

這句話意思很明顯,即便你陳無雙手段通天,真能在涼州斬殺謝逸塵,黑鐵山崖恐怕也不會因為他不動兵就放棄對雍州城牆發起攻勢,何況,要殺姓謝的談何容易,就算是十二品境界的蘇慕仙親自出手,也擋不住五十萬邊軍圍殺。

陳無雙笑了一聲,“我明白四叔的意思,事在人為嘛,要是不試一試,以後難免心有遺憾。而且那位閻羅君眼下可顧不上妖族,蘇崑侖正在漠北追殺他,一天沒有分出生死勝負,黑鐵山崖其餘的人就不敢輕舉妄動,但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得先去楊柳城找一個人,再打探謝逸塵軍中的情況,看看有沒有下手的機會。”

馬三沉吟很久,直到已然能遠遠看見驟雨莊的燈火,才開口道:“公子既然要去楊柳城,索性去大漠裡小住幾天,我敢擔保那些什麼密探,沒有一人敢深入大漠追查你的蹤跡,然後我再讓心腹想辦法去探聽謝逸塵在哪裡,馬幫好歹是涼州地頭蛇,行事總比公子方便些。”

少年灑然一笑,不客氣道:“四叔肯幫忙最好不過。我本來是打算跟莊子上那支商隊一起去楊柳城,又怕追兵找上門來會連累他們,這回倒沒了後顧之憂,只是也許會給四叔帶來麻煩。”

馬三臉色登時陰沉下來,語氣重了些道:“公子說的什麼話!要不是二爺當年···馬三恐怕至今還是個不入流的小馬賊,哪有大漠馬幫這份基業?二爺沒了,公子就是想把馬幫據為己有,馬三也絕無二話,對辭雲公子是這樣,對你更是這樣。”

少年停住腳步,轉身摘下面具,有些動容,“四叔···”

馬三看著他黯淡無光的雙眼,沉聲道:“蘇崑侖與二爺,對我恩重如山,馬三這輩子都還不起,能幫你,死了也好有臉面再跟二爺喝酒。“

這回換了陳無雙眼角溼潤。

這位在涼州馬賊中一言九鼎的幫主卻很是高興,哈哈笑著再度拍了拍少年肩頭,隨意伸手一指遠處的驟雨莊,故意將話題扯到旁處去,“那莊子上的四百二十七幅圖畫,是當年寧大哥親手所畫,那套劍法是他用兩三年時間自創出來的,還沒來得及取名字,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二爺,二爺喝酒的時候說漏了嘴,我才知道,可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起過。寧大哥本來是想憑藉這套劍法,等悟透了用劍的真諦再回去告訴蘇崑侖,沒想到啊,時隔這麼些年,竟是公子得了頓悟的機緣,到底沒有便宜外人。”

陳無雙怎麼都沒想到那套劍法竟然是寧退之所創,愣了一愣,問道:“這麼說,那座驟雨莊是寧大伯的宅子?”

馬三搖了搖頭,和盤托出道:“那莊子起先最早是一任涼州巡撫金屋藏嬌的別院,正三品的顯貴文官在這種地方几乎就是土皇帝,所以才把宅子建得這麼大,養了數十個千嬌百媚的妙齡女子,每年裡都來快活幾個月,後來那位貴人被召回京都,莊子幾經轉手,上一任主人是個小有名氣的散修,跟寧大哥多少有些交情,想求幾手功夫留給後世子孫,寧大哥不敢把蘇崑侖所傳授的本事外傳,索性就把自己所創的劍法畫在了莊子上,興許是覺著自己悟不透,能有後人從中悟出用劍的真諦也是好事。”

心馳神往的少年唏噓不已,難怪馬三說蘇慕仙三位弟子之中當屬寧退之最為聰慧,能創出這樣的一套劍法來,其劍道修為就可見一斑,江湖中成名的高人修到深處,總想著能創出一門御劍術來贏得身後流芳千古,寧退之卻創了一套劍法。

只不過陳無雙不太認可馬三的推測,他覺得寧退之畫出那四百二十七幅圖畫不是為了遺澤後人,而是想借著一次一次落筆,去體悟劍法劍術劍道,讀書人說溫故而知新,就是這個道理了,病懨懨的賈康年就說過,讀書只是鑽研學問的第一步,第二步是虔誠抄書,第三步是默寫書中文字。

一步一步鴻漸於陸,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修劍、修刀,過程其實跟讀書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後來,那個散修不知死活惹了禍端,家道中落,攜家帶口據說去了西南肅州避禍,莊子就落到了楊壽潼手裡,他說命裡五行缺水,改了名字叫做驟雨莊求個吉利,因為那套劍法圖畫的緣故,這些年我沒少幫襯他,要不是有大漠馬幫暗中支援,憑他一個散修世家的庶子,再下去八十年也混不成現在的樣子。”

陳無雙明白了事情始末,笑道:“原來是四叔的一步閒棋。”

馬三會意一笑,隨即嘆聲道:“說起來還是二爺的教誨,他很早就跟我說過,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在江湖上混跡,給人留後路也要在風光時給自己留後路,才能走得長久些。”

可花千川明明知道這個道理,十一年前卻未曾給自己留過半點後路。

陳無雙低下頭,繼續往驟雨莊的方向邁步,輕聲道:“江湖啊,說什麼混跡,不過都是兜兜轉轉罷了。”

馬三深以為然,“二爺說,有酒有劍的地方,都是江湖。”

少年搖搖頭,“也不盡然。不光有酒有劍,四叔,朝堂無情江湖有情,所以江湖才比朝堂更令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驟雨莊是馬三爺的退路。

陳無雙卻從來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