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機會和火候(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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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修士大抵都有敝帚自珍的臭毛病,心高氣傲如蘇慕仙、聲名顯赫如司天監尚且不能免俗,何況涼州地面上這些把自家並不高明的本事傳承看得比性命還重的所謂散修世家,更是效仿無情天家立下了傳嫡不傳庶的噁心規矩,這就是驟雨莊莊主楊壽潼一輩子都解不開的心結。
孃親教他認識的第一個字就是忍,知易行難,真正做到淡看榮辱談何容易,心頭上懸著一柄隨時可能落下來的利刃便是忍,這個字讓自小就事事處處受人排擠而不得開心顏的楊壽潼,無師自通的第一個本事是察言觀色,第二個本事則是偷學功法。
學劍是偷,練劍是偷。
其緣由說出來可笑,不過是因為他的生母只是個連妾室名分都沒有的鄙賤丫鬟,明明無論是天資還是修為進境都遠勝同輩兄弟,卻始終不能得到家中長輩高看一眼,孃親在世一天他就忍了一天,孃親臨終時最後一句做人都是先苦後甜,讓他熬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他修成三境的那一年,有了闖蕩江湖的本事,有了自立門戶的本錢,才終於把鬱鬱而終的亡母骨骸從那個只給過他冷眼和嘲笑的家裡遷出來,又得了大漠馬幫暗中相助,買下這座遠離世上一切繁華喧囂的莊子。
如今已然修成四境七品的楊壽潼一直在等,等一個魚躍龍門扶搖直上的機會,孃親不會騙他,做人確實是要先苦後甜,所以他仗義疏財結交四海朋友,明面上是為了揚名江湖,暗中也為能給大漠馬幫蒐集些有用或者無用的情報,畢竟江湖修士的嘴裡,少有能藏得住事兒的。
即便能藏得住事兒,三五壇鐵榔頭也能撬開他們的嘴。
馬三爺跟那位戴著惡鬼面具的古怪修士一進前廳,商隊護衛裡姓秦的漢子就愕然一愣,他們從始至終只察覺到兩道修士氣息一前一後掠出驟雨莊,但根本沒有感知到任何動手打鬥的動靜,所以只好按著馬三先前的交代坐著不動,倒是留在此處的那兩名馬幫修士更沉得住氣。
這位呼嘯大漠的幫主顯然已經忘了這一茬,看到姓秦的漢子還坐在前廳裡,皺眉不悅道:“楊兄弟,酒席總得有散場的時候。”
姓秦的漢子倒也識趣,忙不迭站起身來陪著笑道:“馬幫主說的是,在下早就不勝酒力,正要回去睡一覺,不能耽誤了東家的路程,等明日,明日再來跟楊莊主辭行。”
楊壽潼心領神會,起身含笑說了幾句招待不周的客套話,叫人來領著他離去,姓秦的漢子出門前瞥了陳無雙兩眼,深知行走江湖一忌好奇心重、二忌多管閒事,半個字都不敢多問,裝作步履蹣跚匆匆離去,暗自猜測莫非剛才莊子上凝而不散的驚人劍意,真與這戴著面具裝神弄鬼的刀修有關?
莊主揮手屏退伺候著幾人喝酒的奴僕,笑道:“殘羹剩菜不好待客,我這就去讓人換一張席面上來,好讓三爺跟這位貴客說說話。”
說著就要往門外走,卻不料被陳無雙一把拽住衣袖,正詫異不知所措時,就聽這位古怪修士笑吟吟道:“有幾壇鐵榔頭就好,楊莊主不必再麻煩莊上,留下聊兩句如何?”
摸不清他底細的楊壽潼答應也不是、婉拒也不是,只好轉頭看向馬三目露徵詢,沒想到馬三爺竟然對此人一副言聽計從的模樣,點頭道:“他讓你留下,你就留下。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說起來或許還是楊兄弟的福分。”
說話的同時,跺一跺腳能讓西北大漠跟著亂顫的馬三爺已經把陳無雙引到主位上坐下,這番舉動讓從善如流留下的楊壽潼心頭一驚,暗自思量即便此人真是陰曹地府的索命惡鬼,也絕不至於能讓麾下有唯命是從上千好手的三爺這般重視,心念一轉,瞬間想到數個可能,神情更是謙卑。
幾人坐下,陳無雙果然沒有再動筷子的意思,接過馬三遞來的酒罈,卻不摘下面具。
馬三爺散出靈識籠罩住前廳,有所察覺的楊壽潼下意識看向陳無雙臉上的面具,在驟雨莊上說話行事按理說三爺絕不至於如此謹慎,看來接下來要在這桌殘席上說的話至關重要,這位莊主心跳忽然就急促了幾分,隱隱感覺有一種興奮。
“楊兄弟,有些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當兄長的知道你的過往,也信得過你為人,本來是不想多說,但此一時彼一時,令尊從去年入冬開始就跟謝逸塵搭上線的事,或許現在能有用處。是你說還是我替你說?”馬三爺仰頭灌了一口酒,忽然把那柄素雅貂蟬拍在桌上。
一見這等情形,兩名被馬三看做是心腹的馬幫修士立刻站起身來同時挪步,一人守住前廳門口,另一人則逼近楊壽潼面無表情站著,大有一言不合隨時出手的意思,由此就可見馬三爺御下的手段確實頗見章法。
不知是因為剛才還同桌暢飲的人瞬間翻臉不認賬,還是因為馬三爺提到他的父親,楊壽潼低下頭連連苦笑,澀聲道:“三爺,這件事壽潼本就沒有瞞著你的意思,何至於此啊?”
眼前這一幕讓陳無雙也很是始料未及,微一錯愕就想明白了馬三的用意所在,饒有興致地將腳搭在桌面上,等著看這位在姓秦漢子眼裡幾乎無所不能的驟雨莊主會如何表現,這對陳無雙來說是個難得的機會,對楊壽潼來說有何嘗不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從來都不是傻子。
常半仙說得好,古往今來,富貴二字除了孃胎裡帶來,就只好向險中求,這個道理,聖賢書上似乎沒有多少提及。
楊壽潼嘆了口氣,拍開一罈新酒捧著酒罈大口大口痛飲,絲毫不顧辛辣而渾濁的酒液順著嘴角灌進衣領,隨後將酒罈重重墩在桌上,抹了把嘴道:“三爺知道我的身世,壽潼這一輩子最恨的,就是孃親從病到死,我爹都沒有看過她一眼。我姓楊不假,可從七八年前,我就跟雞鳴縣楊家再沒有任何牽連。”
說到這裡,楊壽潼伸手將五指併成刀,在自己脖頸上狠狠一抹,道:“三爺若是信不過我,大好人頭就在此處,死於貂蟬劍下,壽潼做鬼也風流。只是煩請三爺,將我與孃親葬於一處,我就死而無怨。”
馬三眯著眼睛看了他半晌,嘆了口氣,輕輕撫著貂蟬劍鞘道:“這柄劍自從屈尊到馬某手裡,就從來沒有殺過一個朋友。我信得過你,但是···”
陳無雙幽幽開口打斷他,和聲道:“四叔既然信得過楊莊主,就不必再談什麼但是,行走江湖最重一諾千金,我記得有句詩,叫三杯吐然諾···”
那句詩少年故意拉長了語調,話音未落楊壽潼就抬頭接上後半句,“五嶽倒為輕。”
顯然馬三爺也不願意太過難為楊壽潼,朝隨時準備出手的心腹使了個眼色,那兩人立即點頭走出前廳,縱身躍上房頂盯著四周動靜。
屋子裡正剩下三人。
陳無雙放下雙腿身子前傾,指著自己臉上面具笑問道:“楊莊主可認得這副面具?”
聽少年稱呼馬三爺為四叔卻始終沒有猜出其身份的楊壽潼,坦然答道:“索命惡鬼。”
陳無雙對這個回答很是滿意,輕笑兩聲抬手摘下面具,隨即抽出馬三那柄貂蟬劍,劍身上登時泛起迷濛青色劍光,而後手腕一抖,真氣所至處身側憑空出現一朵劍氣幻化而成的漆黑茉莉花,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