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久旱逢驟雨(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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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著走了能有五六十里,天色就漸漸昏暗下來,窗外卷著塵土的風好像是大了些。
陳無雙一路上不時能察覺到附近有修士急匆匆路過,高高御劍時難免洩露自身氣息,因此為防萬一,也為不引起商隊那些護衛的疑心,早就散去籠住車廂的神識,只跟剛成親不久已然食髓知味的劉小哥閒聊些風月場上的笑話。
劉小哥這輩子恐怕都沒希望踏足腥風血雨的江湖,但以後等岳丈百年,繼承了偌大家業,肯定有機會去蘇州秦淮河、京都流香江這等隨處可見人間絕色的地方見識見識,所以越聽越是入迷,陳無雙說到關鍵處,甚至能聽見那粗壯漢子在車窗外嘿嘿發笑。
夜幕降臨,涼州的星星似乎要比京都城明亮不少。
粗壯漢子雖是三境修士,卻不敢絲毫小看車廂裡的年輕東家,他這種在茫茫江湖既無根基又無底氣的散修數不勝數,近幾年護衛朔陽城的劉掌櫃商隊才慢慢攢下些錢財,娶妻生子成家立業,知道待人寬厚的老劉掌櫃以後八成要把家業傳給女婿,所以言語間對劉小哥很客氣。
將鬼頭刀掛在馬鞍上,那漢子俯身屈起兩根指頭叩了叩車廂,等年輕東家掀起窗簾詢問何事,才開口道:“劉掌櫃,涼州如今到處都是江湖修士,才兩炷香功夫,我至少看見頭頂上有六七道劍光經過,天色已晚,咱們還是儘快找個地方落腳才安穩。”
劉小哥知道這都是經驗之談,他一個正正經經的生意人,按理說肯定不願意往吃人不吐骨頭的江湖深水裡跳,可現在這位年輕掌櫃已經做不了主了,下意識轉頭看了眼陳無雙。
粗壯漢子有意無意往車廂裡瞥了一眼,那古怪修士臉上還是戴著那張面具,白日裡看見倒真不覺得有什麼,四周都黑下來,那副索命惡鬼的模樣在車廂油燈晦暗不明的燈火裡,卻顯得極瘮人,漢子暗道一聲晦氣,別過頭不再多看。
陳無雙嘴唇一動未動,可劉小哥耳中分明聽見四個字,由你做主。
嘴上有毛的年輕掌櫃心裡很能藏得住事,當下稍作思索就開口道:“耿大哥,我這還是有生第一次來涼州,只知道去楊柳城要奔著西北走到頭,連現在咱們到了哪裡都說不上來。聽我岳丈大人說,耿大哥是走遍了十四州的好漢子,依你看,咱們去哪裡落腳合適?”
難怪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顯而易見,姓耿的漢子對東家這番信任倚重很是受用,心裡也早就有了安排,就等著劉小哥這句話了,伸手指了指前面偏西的方向,“從這裡往西一百三四十里,就是一座名為雞鳴的縣城,馬匹走了一天,咱們現在想去縣城上過夜怕是來不及了。不過耿某當年行走江湖時在涼州結交過幾個朋友,其中一個就是此地人,他家在前面不遠處有個規模不小的莊子,以往跟老掌櫃做生意就常在莊子上借宿,那位朋友性情最是好客,依我看,咱們就去那裡叨擾一夜。”
從車窗裡探出頭卻只能看見前面一片漆黑的劉小哥裝作沉吟,靜了片刻沒再聽見陳無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才點點頭笑道:“就依耿大哥,你那位朋友好客歸好客,咱們明日走的時候你來找我,我讓賬房孔先生給人家留下些心意,常來常往,莫要讓人家覺著咱們不懂禮數。”
這是應有之意,見年輕東家如此上道,姓耿的漢子滿意一笑,故意道:“還是東家考慮的周全,我倒沒想到此處。那東家且再等待一陣子,約莫著再有二十來里路就能到。”說到這裡,好像突然想起些什麼,又道:“我那位朋友最喜歡結交江湖上年輕有為的修士,興許能跟東家這位故友談得來。”
陳無雙輕聲一笑,哪裡不明白這護衛還是對他的身份和來意不放心。
無巧不成書,話雖然是這麼說。
可任誰都不會輕易相信,劉小哥第一次來涼州,恰好就能在陌生地方突然遇上熟悉的人,而且姓耿的漢子聽得清楚,戴面具的古怪修士應該也是個年輕人,說起來花船青樓裡在床上翻來滾去的事情尤為內行,決計不是普通生意人該認識的朋友。
“冒昧問一句耿大哥,你那位交遊遍江湖的朋友,想來家裡的莊子在涼州這一代也名聲不小?”陳無雙的聲音明顯帶著和善笑意,在他看來,漢子嘴裡那種為人四海的修士可不大靠得住。
一個人的朋友太多,在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他守不住任何秘密。
江湖跟朝堂有很多共同點,其中一點是,秘密可以換成前程,也可以讓人莫名其妙丟了性命。
姓耿的漢子盯著他面具眼部的兩個窟窿看了片刻,白天剛見面的時候,覺得面具後面那雙眼睛毫無感情波動死寂沉沉,可在夜裡,居然會覺得那雙眸子不知為何讓人覺得願意親近,“我那位朋友出身涼州有名的散修世家,其父親跟大漠馬幫淵源頗深,可惜他是庶出,才出來在外面建了這麼一座莊子,幾年間在這方圓數百里地面上,名聲確實不小。”
陳無雙嗯了一聲,庶出子嗣活得被人礙眼,這種事情在京都比比皆是,但是能自立門戶在家族之外站穩腳跟的,少年思來想去好像還只有埋頭在涼州練出六萬騎兵的二皇子,不得不說,都是心志不凡的人才。
姓耿的漢子繼續道:“要說他一點都沒沾家裡的光是假的,至少我就聽說過不只一次,現在那位縱橫無邊大漠的馬幫主,更喜歡跟我朋友打交道,而不是他爹的嫡長子。兄弟既然也是修士,又有意在涼州闖蕩,多個朋友總不是壞事,何況,他可是實打實的七品劍修。”
他這些話,其中有些威脅的意思。
是暗中告誡陳無雙,如果你真有歹意,趁著沒到莊子之前最好自行找個藉口離開,否則到了那莊子上,當著七品劍修的面,再想全身而退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聽出些端倪的劉小哥皺了皺眉,不等說話就被陳無雙搶在前面出聲,少年笑道:“七品劍修?那就再好不過,耿大哥說的是,多個朋友多條路,在下還得謝過耿大哥引薦。”
那漢子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微微一怔,勾起一邊嘴角道:“兄弟與東家有舊,不必談謝字。”
心下冷哼道,給你留了退路你不走,就生死有命吧,漢子一提韁繩頭前帶路,留下一句話,“那座莊子,叫做驟雨莊。”
劉小哥放下窗簾,沉默片刻,輕聲徵詢道:“公子?”
笑得人畜無害的陳無雙絲毫不以為意,喃喃自語道:“驟雨莊,名字倒是挺有幾分氣勢。只是再大的雨,無非就是在江湖上砸出幾點水花罷了,要翻浪頭,還差得遠吶。”
不知為何,陳無雙突然很是想念薛山。
在雍州城牆上娶了穀雨,卻在成親之日痛失愛妻的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