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無父無君之輩(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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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之中,陳無雙並沒有提到沈辭雲的名字,更沒有提及那一戰居功至偉的駐仙山掌門白行樸,這些事情早有傳聞,朝堂上眾人各有各的渠道,都早知道詳情,且太醫令楚鶴卿見過獨臂修士顧知恆,不難證實。
“這還僅僅是黑鐵山崖顯露出來的實力,水有多深誰也不清楚,如果諸公以為這些還不值一提的話,還有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黑鐵山崖的人不只能掌控漠北妖族,更有人能教授那些本就實力強悍的雜碎本事,我在城牆上斬殺的那三個妖族,就是自稱為閻羅殿大學士的五境修士教出來的,儘管沒有用兵刃,拳腳卻頗有章法,不是陳無雙厚顏吹噓,若是換了尋常四境修士,未必就是那幾個雜碎敵手,諸公是否還以為,北境城牆堅不可摧?”
陳無雙重重冷哼一聲,“以為觀星樓主是什麼光宗耀祖的好差事?不必陛下降旨,只要諸公中有人敢站出來,願意去雍州與我師伯一起死守城牆,陳無雙這就脫了這身蟒袍拱手相讓,紀大人,有一心求死的骨氣,為何現在裝啞巴不出聲了?驢草的東西,公子爺即便不是陳家血脈,也一樣是觀星樓主,你脫了身上那層代表官職的皮,還算什麼?今日在保和殿上不殺你,來日再敢在京都亂吠,我看誰能保得住你這條賤命!”
見少年意猶未盡還想再罵,楊之清故意咳嗽一聲站起身來,面朝龍椅拱手,肅聲道:“陛下,陳無雙性子雖頑劣,但大事上不會說假話,那黑鐵山崖跟漠北妖族已經成了氣候,雍州城牆僅有老公爺所率領的數千玉龍衛,實在危若累卵,老臣斗膽,請陛下先議雍州。”
太子聞言下意識去看父皇臉色,景禎皇帝淡漠伸手輕輕敲打龍椅扶手,看不出喜怒,眼神卻極快地在殿中幾位臣子臉上逐一掃過,尤其是陳季淳和最遠處的蕭靜嵐,最後竟停留在戶部尚書王宗厚身上,反覆打量。
明知道首輔楊公此舉是要為身在雍州的陳伯庸以及司天監減輕壓力,陳無雙卻好像並不領情,攏在袖中的右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兩枚棋子,學著四師叔的樣子無聲無息慢慢捻動,搖頭道:“何止雍州。不出意外的話,謝逸塵之所以敢殺官起兵,其身後多半也有黑鐵山崖鼎力支援,諸公高屋建瓴眼光長遠,早先或許並不拿著江湖上的傳聞當回事,可謝家這些年一直在暗中招徠修士,其中不乏一些名聲不顯的高境界邪修,他所倚仗的,絕非只是那五十萬精兵。”
說完這些,陳無雙深呼吸兩口,不再出聲。
保和殿上先是短暫的靜默,然後就是不絕於耳的低語聲,殿外大雨如注。
或許是感受到景禎皇帝意味深遠的目光,戶部尚書王宗厚沉吟半晌,邁步橫跨出文臣佇列,低頭拱手道:“陛下,國事為重,今日朝會刻不容緩,需商議出如何應對漠北妖族之患、涼州謝賊之亂,至於所謂黑鐵山崖,畢竟是個江湖門派,還是由司天監出面周旋最為妥當,觀星樓主由誰接任事關重大,微臣以為需在陳家選擇謹慎沉穩之人擔任,陳叔愚統領玉龍衛多年,行事從來穩妥周全,且不說陳無雙以往劣跡,以他年紀之輕,恐怕···”
陳無雙放聲大笑,“尚書大人,你爹當年若是行事穩妥謹慎,可就不見得有你了。我聽說···”
王宗厚頓時雙眉倒豎,大怒道:“豎子敢爾?”
朝堂不少上了歲數的老臣都知道,王宗厚不是嫡子身份,先帝在位時,其父曾官至燕州通判,正妻所出有二子一女,五十餘歲那年進京,當然要到久負盛名的流香江玩樂,不成想跟竟然被一個年老珠黃的潦倒女子當成了救命稻草,一夜春風珠胎暗結,這才有了王宗厚。
等王宗厚以二甲中名列前茅的進士出身踏進官場,一路升遷,這些當年被人當做笑談的風流韻事也就慢慢不再有人敢提及,也是戶部尚書大人心底最不能觸及的事情,沒想到陳無雙竟然要在朝會上當著百官的面,往他有生以來從未癒合過的傷口上撒鹽,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年冷笑道:“我敢讓人掰了你家兩位公子的門牙,就敢趁夜一把火燒了你的尚書府,信麼?”
陳無雙這句話算是瞬間惹了眾怒,剛才被黑鐵山崖實力所震驚的一眾官員終於回過神來,再想起右僉都御史紀箴的慘狀,兔死狐悲之心群情激憤,一時之間又有七八人走出佇列,紛紛開口怒斥陳無雙不知尊卑無法無天,甚至有人請旨,口口聲聲要將此獠誅於殿上,明正典刑。
景禎皇帝默不作聲看著這場戲,即位登基以來,破天荒覺得力不從心,心頭生出一種煩躁的厭倦感,暗自嘆息,司天監若是真能做得了江湖的主,大周也就不會是現在這幅樣子了。
氣運將盡,氣運將盡,想到這壓在頭上的四個字,天子猛然重重拍了下身前桌案,怒上眉梢。
我李燕南自負才略不輸太祖,卻要輸給所謂氣運!
“成何體統!”
話音剛落,景禎皇帝突然身子前傾,哇地吐出一大口顏色發黑的淤血。
點點血跡,灑在那尊太子望眼欲穿的盤龍玉璽上,如同暮野四合時,才露天際的幾顆暗淡星辰。
始終站在屏風後面的太醫令不等平公公出聲召喚,就沉著臉突兀出現在龍椅旁邊,一手緊貼在景禎皇帝背後渡入精純真氣,另一隻手搭在陛下左腕脈門寸關尺,“陛下,保重龍體。”
殿門處的蕭靜嵐,緩緩收回已經邁出一步的腳。
陳無雙卻在此時開口,玩味道:“陛下看清楚,這保和殿上,誰才是無父無君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