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鄧思勉自大,他在歌舞昇平的楚州紮根多年,一手調教出來的撼山營確實有能跟雍州邊軍撥雲營一較長短的本錢,三千訓練有素的銳卒順著繩梯迅速下了城牆,雖然在第一次見著漠北妖族不人不獸的兇惡模樣時難免有些震驚失神,但很快就組成嚴整戰陣,長槍在前、刀斧在後法度森嚴,久在北境戰場上浴血的立春只瞥了一眼就高聲喝彩,從來只知邊軍雄壯,委實是坐井觀天了。

前來攻城的妖族中實力能抗衡三境修士的最多能有百餘,此刻都衝在最前面,司天監陳叔愚統領的玉龍衛儘管是號稱是一萬修士,可其實絕大部分的修為都僅有二境,應付普通妖族自然手到擒來不費多少力氣,此時連日廝殺幾乎人人身上有傷未愈,隨著膠著苦鬥的時間越長,傷亡也不可避免地隨之增加。

面沉如水的陳伯庸面前,棋盤上黑白雙方已然各自落下不少棋子,如果從木亭子旁邊嘶吼著經過的妖族裡但凡有會下棋的,就不難看出來這局棋執黑一方根本沒有任何勝算,可實際上執黑子的閻羅殿大學士卻神情淡然,一副勝券在握的輕鬆姿態,每枚白子在手裡摩挲一陣才輕輕放置在棋盤上的鎮國公狠心不回頭去看城牆底下,卻生生用指甲在棋盤邊緣刻下三道深深痕跡。

清明,白露,處暑。

二十四劍侍每折損一個,棋盤上就多一道痕跡,流血的手指不疼,心裡疼。

刀者百兵之王,戰場上有經驗的悍卒沒有習慣用劍的,鄧思勉殺得興起,仗著身披鎧甲一馬當先頂在最前面,一柄長刀舞得水潑不進,死在他刀下的三境妖族已有五六個,喘著粗氣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不過如此!”

三千撼山營列陣守在城門之前,再是訓練有素也擋不住這種能跟三境修士抗衡的妖族,兵對兵將對將,他們的任務是擋住後面數以萬計想要攻破城門的普通妖族,若是現在上前參戰必然要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這個道理鄧思勉明白,血透重甲的立春當然也明白。

持刀擋在穀雨身前的薛山嚥了口唾沫,只覺在劇烈喘息中口乾舌燥,甚至開始感覺有些暈眩,體內真氣所剩寥寥無幾,好在真正能對修士造成威脅的妖族也損失了多半,只要撐過這一輪苦戰,那些普通妖族絕對頂不住城牆上雷鼓營將士的滾石和弓箭。

立春抬頭看了眼陳伯庸的背影,低聲嘿笑道:“什麼狗屁大學士,附庸風雅學人下棋,定然被樓主殺得丟盔棄甲哭爹喊娘。”鄧思勉扭身一刀再次斬殺一名妖族,退後幾步拉開距離藉機喘息,笑著看他一眼,奇道:“你們司天監的人,說話行事都是這個調調?”

他這一退,妖族也退了幾步對峙,是人是妖都一樣,總得需要喘息。

立春皺眉轉頭,“鄧將軍這話什麼意思?”鄧思勉一抖手腕甩去刀上血跡,“我在洞庭湖畔見過你家無雙公子,那小子有趣,嘴上罵罵咧咧沒個正形,手裡一柄長劍是真不含糊,愣是敢跟黑鐵山崖的五境高人對著幹,嘖嘖,有骨氣有血性,是個當兵的好苗子。”

面色蒼白的穀雨聽他提及陳無雙,立即抬步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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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前,公子爺有多大能耐她心裡一清二楚,聽這話那白衣少年到現在還沒回京,而且又在洞庭湖跟黑鐵山崖的人碰上了,忙問道:“鄧將軍,我家公子他現在怎麼樣?”

區區六品修為,跟五境高人對著幹?說凶多吉少都算高看了那自稱少年劍仙一等風流的陳無雙。

鄧思勉嘿聲一笑,發覺妖族陣中有五六個氣息更為強悍的越眾而出卻渾不在意,“陳無雙跟另一個姓沈的少年都了不起,兩人聯手差點就殺了一條堪比八品修士的兇獸黑蟒,可惜功虧一簣各自都受了重傷,被及時趕到的太醫令楚鶴卿救下來,鄧某帶兵出來的路上正巧見著他,派頭大得很,讓一位修為不弱的高僧趕車,看樣子不是要回京就是要去白馬禪寺。”

穀雨這才放下心來,長舒了一口氣,轉頭去看那六個身後都拖著一條長尾的猙獰妖族,皺眉沉聲道:“四境。”看來這回妖族是鐵了心不管付出多大代價都要攻破城門,自從司天監接管這道城牆以來,漠北還是第一次出現氣息如此強盛的妖族。

而城牆底下浴血奮戰的人裡,唯獨鄧思勉是七品境界。

亭子裡灰衣人笑呵呵揮手把棋盤上所有棋子抹去,陳伯庸一愣,隨後彎下腰,把掉落在地上的白子一枚一枚拾起來,視若珍寶般吹去棋子沾上的灰塵,“大學士這是何意?”閻羅殿大學士隨意從木盒裡數出六枚黑子,在棋盤上一字排開,“剛才你我落的子都不算數,我本來就打算跟鎮國公下三局棋,沒想到第一局還沒下完,這本該第二局才要用上的六枚棋子自己跳出來了,妖族啊,盡是些沒腦子的貨色,領著他們出來我都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

把手裡捧著的棋子收進袖中,陳伯庸已然明白這個修為境界尚且在他之上的灰衣人,所說的六枚棋子就是城牆底下那六個氣息堪比四境修士的長尾妖族,心下頓時一沉,二十四劍侍的修為大概都在三境六品,如果能再有半年時間的話,穀雨、驚蟄以及立秋等人都有踏足四境的可能,但是眼下的情況不容樂觀。

“大學士這第二局棋,想怎麼下?”陳伯庸的聲音越發低沉,原先歷任雍州都督能擋得住漠北妖族千年來無數次侵擾,所憑藉的無非是兩點,一是妖族內部分崩離析各自為戰,極少發起向現在這樣成規模的攻勢;二是就算偶爾妖族中出現幾個能媲美三境乃至四境修士的,邊軍也能仗著人數眾多將之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