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子嗣 章節七十二(第2/2頁)
章節報錯
只是就這樣失去難得的狩獵機會,她的內心又多少是有些憤懣難平的——好吧,她承認她的肺都幾乎要炸開了——媽的!
踩在鬆軟雪地上的楓可越想越惱怒,彷彿從她眼皮子底下溜掉的不是一隻依舊善於蹦躍的敏捷老馴鹿,而是一隻該死的、香噴噴的、撒了孜然和小茴香上去的表皮酥脆到幾乎流油的烤鹿——哦,她都幾乎能聞到撲鼻的、炙熱的烤肉香味了!
只是幸運女神今日確實不站在她這邊兒,就連那些先前佈置好的隱秘陷阱裡也沒有任何收穫——除非一坨獐子炫耀似的拉在上面的乾硬糞便也能叫做收穫的話。
楓可在密集的、滿目灰白的樹林中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跨出了之前偵察圈定的安全狩獵範圍。
她今天必須要取得足夠的食物,否則健壯的身體將會在飢餓中愈發虛弱,直到再也舉不動槍為止——到時候她——她們就死定了。
她掏出腰間的匕首,在一塊老樹樁子上劃下了易於自己辨識的記號,隨後便義無反顧地走進了覆蓋有大量深雪的林子內。
冬季的奧日森林裡沒什麼動物,所以在獨自穿梭時很難聽見任何富有生機和活力的活物鳴叫聲,這兒很安靜,彷彿她已經被惡意地阻斷了同外界的所有聯絡。
聳立的冷杉樹們沉默地注視著這個闖入林子的人類,它們的身姿直通天地,從粗壯樹幹伸展出來的大量枝椏又在半空中交匯,勾連出了一種極端複雜的、沒有規律的圖案。不僅是模糊的天空被它們剪成了細碎的景象,就連飄渺的雪花也一大團一大團地阻滯在樹枝的細密處,形成斑點的濃郁白色。
這使行走在雪蓋之下的楓可難免生出暈眩之感,因為天地之間的界限已因充斥視野的純白模糊起來,狂怒的冬風與一成不變的單調景象也正同時影響著她的思緒——她的頭頂彷彿才是可怕的、厚重的大地,而且這一眼望不到頭的巨物正憑藉叫人發瘋的、無法想象的偉岸身姿向她施以最直接的恐嚇!
承受有巨大心裡壓力的楓可逐漸加快腳步,跨過了時常出現的叢生矮木和裸露在雪層外的虯根,於無窮無盡的漫天白雪裡穿行,追尋著獵物的蹤跡。
她仍記得要不時地停下匆匆的腳步,在不顯眼的地方留下方便自己返回的記號——可楓可無法在外面待上太久,瀰漫整片森林的低溫是會緩慢地、無聲地奪走她的性命的——何況她還有兩個受了傷的傢伙要照顧。
再堅持一小時,一小時就好了。
她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著,吃力地踩踏著鬆軟的積雪。
她好冷。
孤身穿行林間時覺得時間淌得特別慢,現在又忽然覺得它似乎溜得極快。
晌午的太陽仍被遮蔽在厚雲之後,抬頭時只能在飄搖的飛雪裡尋出點冰涼的、沒有情感的白光來。
打獵是很需要運氣的,楓可不是什麼出色的獵人,但她一定得在這片北大陸的廣袤森林裡取得什麼——即便面板蒸發出來的水汽已慢慢地在楓可的臉上凝了層豎立的、尖銳的小冰針。
這不是什麼好訊號,她的體溫已經偏低了。
楓可抹了一把臉,粗糲的針織手套卻擦得她麵皮極強地疼了一陣——或許是受凍的面板成倍地放大了遭到的痛苦,也可能僅僅是因為手套的縫隙裡混雜了不少細碎的小冰渣。
她不知道,只下意識地覺得最好別再去那擦凍得發紅的臉了。所以楓可緊了緊厚實的衣物,將頭上的禦寒帽又往下扯了一扯,讓它能夠遮住自己的耳朵——剛才還被強風颳得發痛的雙耳現在卻活像倆木頭疙瘩,只在她觸碰時才會傳出點點被什麼阻隔了的朦朧感受來——她試著用力捏了捏它們,卻好像仍無法從上面得出什麼東西。
用手臂遮擋著忽然從林子裡刮起來的、會使人迷住眼的風雪,楓可恍惚地想到了三年多前。
那時候她還正紅,身邊多得是阿諛奉承、滿面堆笑的傢伙。她吸違法的電子迷藥、開超豪華閃耀派對、甚至常操縱窮人的身體去參與低等世界的殘酷戰爭……她年輕、她富有、她無須擔憂日後的生活,終端裡也絕不會出現什麼匪夷所思的、冷酷至極的解約合同——她只需要維持現狀就好了——至少她曾經真的這麼以為。
現在想想,還真是天真得使人發笑。
那段日子裡她又同工作組在編號“D3f07”的冰凍行星瓦倫賽上錄播一檔真人求生節目,在象徵性地將某個片段演完後,披著白貂皮大衣、坐在篝火邊享受此等落後取暖方式所散發出的異樣風情的她聽到當地土著部落的大長老用乾癟的雙唇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永遠都感受不到自然的憤怒的,因為你們的科技使你給矇蔽住了,從而忘記了自己原先有多麼弱小。”
那天的風雪很大,且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倘若沒有整合拾音器和語言模組的幫助,她是一定會在寒風的嘲弄咆哮中忽略掉這句富有韻律的土話的。
楓可不明白為什麼他會有勇氣說出這樣冒犯她的話——當他們的亞光速飛船穿越浩渺的宇宙真空,停泊在行星軌道之時便是連恆久的巨大日月都要被其所遮蔽——那投射在這片古老大陸上的濃厚陰影、抬頭就能瞧見的被玻璃鋼裝甲折射出的璀璨光芒不是已彰顯了人類所掌握的超凡力量與偉大神力了嗎?
她只以為他落後、愚昧、無知,卻忽略了坐在篝火對面的老人的眼裡除了閃爍的火光外還有更加深邃的東西。
現在她知道了,但有些晚了。
她好冷——但一隻蹦躍的、找了驚的雪兔卻使她冷卻下來的胸膛又猛烈起伏起來——它真的好美,覆身的潔白絨毛即便是在經枯朽老枝與濃密鵝雪過濾後留存的微光下都能顯得那般光澤溫潤,柔軟可人——它只在齊膝的乾枯灌木間騰轉挪移,小巧的身子常撞落附著在上邊的細雪,引起簌簌的落雪微聲來,以此顯出別樣的敏捷與機巧。
她不敢動,便維持著一個僵硬的姿勢,唯恐多餘的呼吸會嚇走了它。
於是它停下了,用修長的、毛茸茸的耳朵與紅寶石般剔透明亮的雙眼打量著這個友善的世界。
可楓可注視著它的眼神中只有貪婪和飢渴——那是一種將理智、將優雅碾壓而過的原始慾望——這一刻,在風雪中聳立的她才算是成了人,一個自然的人,就好像那些曾在古非洲大陸上一邊奔跑,一邊從大張的嘴裡發出呼嘯的祖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