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喝著,喝著。”許開國給許銳鋒倒上了酒,順手說道:“吃菜,吃菜。”

王文善那叫一個不高興,用手一劃拉:“魚是我拿來的,用你讓啊。”

“誰讓你了?”

許開國都不理他,衝著許銳鋒說道:“見識了沒有?有些人,還真不能看他穿什麼衣服,穿上龍袍,那也是猴變得。”

“本家兒,我的事,估計有緩了。”

“昨兒我們那活爹來開會,向組織上給我求了情,組織上的意思是,這段時間,只要我態度端正,能改過自新,就還回386旅當我的副旅長。”

嘖。

王文善一咂吧嘴唇:“得,小媽又要上任了。”

許開國瞪了他一眼,回頭衝許銳鋒說道:“我準備組建一個穿插連,專門執行特殊打擊人物,比如攻擊對方指揮部、運輸線,破壞日本人公共設施,鐵路線、電話線等等。雖然乾的都是危險活,但這活兒他自在,平日裡也沒有防區,想去哪去哪,只要能按時完成任務就行,你覺著咋樣,適合你和你這群弟兄不?”

王文善就跟抓著了許開國的小尾巴似得:“唉,許啊,他剛開始許給你的可不是連長啊!”

“那能一樣麼?”

許開國解釋道:“這玩意兒人貴精不貴眾,弄一個營搞敵後破壞,那不成了打陣地戰麼,一個營,能在陣地戰上產生什麼效果是你不知道是我不知道……”

許銳鋒在酒桌上低著頭這頓樂啊,這兩位首長,心眼都讓他們長了。

他哪知道,這一手後來讓幹二手車買賣的學去了,不管啥破車,張嘴就敢給你頂破天的價,可一旦答應了,那絕對查不了錢,橫挑鼻子豎挑眼,能從天價砸到地底下。

酒喝著喝著,就喝亂了,倆位首長似乎也都忘了自己是幹啥來的,從相互爭搶許銳鋒,變成了各自的掏心掏肺。

他們講起了戰場上的故事,就連這都比著賽著……

“許啊,你明白我為啥得意你不?你這又蠢又笨又倔的毛驢子脾氣,和我手底下一個弟兄特別像,真的……”王文善漲紅著一張臉,說話都變成了大舌頭:“我那弟兄,在機槍掃過來的時候撲我胸口上了,當場人就沒了,等我回過神來,後脊樑都被打爛了。”

他扯開胸口衣襟,露出亮出彈痕:“瞧見沒,這兒,就是穿透我那兄弟的子彈,至今還卡在了骨頭裡,大夫說了,要把這顆子彈挖出來,恐怕會傷及心臟。我一想,還是拉倒吧,這條賤命為啥要死在手術檯上,留著打鬼子不行麼?更何況,這子彈,也是我那兄弟留給我的唯一念想,這上頭有我那兄弟的血啊。”

“自從他走了,我身邊就再沒個說話的人了,團裡那些人都不明白我說的是啥意思,沒勁。”

許開國也不遑多讓:“你那也叫事?”

他扯著脖子喊道:“知道我為啥喝酒不?”

“不喝多了,一閉上眼,就一群人跟我要孩子,他們哭、他們鬧,問我為啥要帶著他們家的獨苗打仗,問我全中國那麼多人,為啥就他們家孩子死了。”

“我親眼瞅著多少人,多少人啊,就死在我眼前頭,有的還沒鐵鍬高,有的還是小嘎豆子。”

“我在夢裡一遍一遍跟他們許諾,說打跑了日本人就不打了,我告訴他們,要是不打這一仗,那就得當亡國奴啊。那群人不理我,抽我嘴巴……我他媽醒的時候,臉上,臉上,全是眼淚,哈喇子、鼻涕流了一棉襖。”

“醒過來以後,我就把一張張寫著要跟日本人幹到底的報紙全扯了,那群文化人懂個屁啊?他們知道戰場長啥樣麼?張嘴閉嘴要跟日本人幹,你們他孃的拿槍啊,動筆算鳥本事!”

許開國一把抓住了許銳鋒的肩膀,聽著這番話的許銳鋒整個人就像是根兒木頭,硬極了:“可我們是武將啊,我們又沒法懼戰,也不能眼看著日本人踩進了家門當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們就得打,就得親眼看著這群人,這群活生生的人死在戰場上。”

“本家兒啊,這回你知道自己為啥來受審了不?咱倆一個罪過,我得把我想明白的事跟你念叨唸叨,你不是抗日受了屈,你也是個武將,可作為一個軍人,你得明白咱們打仗打的不是戰場上的資料,那陣亡名單上的每一個數字都代表著一條人命,也許昨天他還在你耳朵邊上說話呢。”

嗡!

許銳鋒這腦袋就跟通電了一樣通體發麻,整個人身上的所有細胞彷彿都被這股電流啟用了。

他不光是個軍人,還是個殺手,在他的世界裡,崇尚的是生死由命。

他沒覺著戰場上‘嘡’一槍崩躺下一個陌生面孔是個什麼事,在他的印象裡,在火爐邊上用刀切下大腿上的肉烤熟送進嘴裡的才叫爺們。

可今天……

他讓許開國的幾句話說的腦瓜子發炸,整個人發麻,跟中毒了似得脹挺。

是啊,那是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