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及弱冠的少年皇帝並不知該如何是好,訥訥不能言。反倒是劉協,居然朗朗說道:“你們誰能迎天子回宮,誰就是對的。”

張蒙聽了,心頭咯噔一下,暗想:“董、呂二人本就劍拔弩張,這一句話豈不是火上澆油,直讓兩方爭個死活才罷?董侯聰慧,畢竟年紀小,口不擇言。”偷眼瞄了瞄劉協,卻發現他正對著自己做鬼臉。

閔貢老成,及時調和:“如今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董公,你與丁公都來救駕,但天子卻不能跟著你們走。移蹕之事,還得等袁公他們來定。”

張蒙暗暗點頭,原主人久在朝中,耳聞目見,自然知道這裡說到的“袁公”乃是當朝三公之一,太傅袁隗。

袁隗出身的汝南袁氏,自漢章帝時先祖袁安當上司徒以來,先後傳了四世,有五人擔任過被視作官場最高榮譽的三公職務,故而號稱“四世三公”。又因為東漢盛行以師徒關係為紐帶的官場提攜風氣,家族成員擔任朝官眾多的汝南袁氏更是門生故吏滿天下,手握極其深厚的政治資源與廣博的人脈,逐漸成為當世一等一的門閥。

袁隗是目前汝南袁氏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漢靈帝劉宏駕崩後,嫡長子劉辯在大將軍何進等人的擁立下繼位為帝,為避免主少國疑、局勢不穩,何太后臨朝稱制,以皇帝的名義封素有名望、能服士林之心的後將軍袁隗為太傅,與她的哥哥何進共錄尚書事。

錄尚書事有權審閱上奏文書以及綜理朝政,在劉辯年少無知的情況下,更負責國傢俱體事務的決策與下達,可謂朝廷最高權力。所以在雒陽政亂之前,擁有絕對話語權的輔政重臣只有何進與袁隗二人,如今何進已死,能代表朝廷意志的,自然只剩袁隗了。

閔貢說完,董卓默然無語。劉辯在眾目睽睽下很不自在,戰戰兢兢往閔貢身後藏了藏。

董卓微微抬手示意,郭汜以及院中甲士陸續起身。

張蒙徑直走到呂布身前,輕扶住他雙臂。

呂布一邊緊著甲冑一邊站直了身板,張蒙發現他比自己倒還矮上幾寸,與想象中那高大無比的形象截然不同。然而兩人眼神稍加對視,一股凜冽殺伐之氣撲面而來,不安感立刻襲遍張蒙周身。

“多謝足下。”

呂布咧嘴笑著拱手,雖說在表達友好,可就像寒冬下的陽光,讓人感受不到半點溫暖。

張蒙回了一禮,心想:“我見過奇貌異相之輩不在少數,這呂布長相併無驚人之處,卻氣勢非常,令人望而生畏,著實不同凡響。”

天子出面調停,饒是董卓與呂布兩邊互相看不順眼,終究不敢繼續叫板了。

在閔貢的要求下,董卓收斂部眾,呂布的人馬則退到了更遠處的一片小林子中。

劉辯自從出宮以來驚魂未定,閔貢陪他返回前堂說話。

董卓心情不佳,整頓部隊要緊,沒空接待張蒙。張蒙在他的營地兜了兩圈,也回到了雒舍,準備去看看羅敷的情況,不想迎面先遇上了劉協。

劉協遠遠看著面無人色的劉辯,撓著額頭問:“承英,我不明白。先帝在時,文武百官在他面前都是畢恭畢敬,從無忤逆,怎麼到了而今大兄這裡,又是大火又是大亂,無論宦官還是兵卒,一個個都趾高氣揚的......都是皇帝,大兄和先帝到底有何差別呢?”

張蒙道:“若是董侯你為帝,當如之何?”

劉協自信非凡,答道:“我為帝,用忠臣、治奸臣,必不使宮城生亂。”

張蒙接著問:“便以張讓、何進為例,到底何為忠,何為奸?”

劉協當下語塞,過了一會兒,搖頭喪氣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則必生亂。”張蒙嘆口氣,“若非如此,又怎會有此番大亂。”

劉協聽到這裡,復看向不遠處的劉辯,一語不發,似有所思。

張蒙沉吟須臾,深沉道:“董侯,你生性聰穎,倘生在尋常百姓家,不失一樁好事。可在帝王家,最是身不由己,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恐怕才是最好的選擇。”

劉協大惑不解:“大智若愚......大巧若拙......這是什麼意思?”

張蒙剛想說明,劉協先搖起頭來:“罷了、罷了,太后說過,我年紀小,很多事就算聽了也聽不懂,等長大了,自會懂得......”說著嘿笑,“反正我又不是皇帝。”

“董侯,你......”

張蒙忽然心潮澎拜,話到口邊,一陣環佩叮噹打亂了他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