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英奇親自送許落上馬車,態度近乎恭敬。

溫平立在遠處,眼底疑惑。

他不陰白,顧太守為何會對許落這般禮敬有加,更想不通,許落為何才到南江,又要離開。

且,離開的路線,不是回鄖州,而是去往戰爭形勢一觸即發的歷城、九江一線。

然而,他作為下屬,服從是唯一天職。

馬車晝夜兼行,在歷城城外,許落與溫平道別。

歷城是叛軍首領袁讓的根據地。

目送許落的身影融入了城外排隊等著進城的人流中,溫平心中疑惑更深。

許落一進城,便用碎銀從一個逃難婦女那裡買了對方的衣裙,找了個隱蔽地方換上了,又在臉上抹了些泥巴,將頭髮弄得亂糟糟的。

倒是像足了因戰亂逃奔歷城的難民。

歷城郡守府而今為叛軍首領袁讓所據,早已改成了軍營臨時駐地。

袁讓本是歷城一都尉,因蒙受不白之冤,憤而殺了郡守,打著“誅閹黨清君側”的旗號起兵造反,一時之間竟擁之者甚眾。

幾個月前,袁讓從歷城一路往北,竟接連攻下數郡,勢不可擋,直到遭遇慶州太守顧英奇,對方力戰之下,大敗袁讓,袁讓退守歷城至今。

而今九江、南江一帶戰線四起,袁讓正密切關注,以便隨時派兵支援。

此刻袁讓正在檢視來自前方的戰報,守衛突然進來稟報:

“府外來了個小姑娘,說有緊急軍情,稟告袁都尉。”

袁讓皺眉,小姑娘?小姑娘懂什麼軍情。

守衛連忙道:“屬下最開始也覺得她是騙人的,可她言之鑿鑿,說自己是原鄖州太守許元陰之女,剛從顧家軍隊中逃出,有要事稟告都尉。”

許元陰。

聽到這個名字,袁讓緩緩放下手中信件,“帶她進來。”

許落進來時,入眼就見到一個著天青色衣袍的年輕男子,正坐在桌案後。

男子約莫二十三四歲,五官輪廓甚是堅毅,一雙眼眸如潭,深邃又凜冽。

哪怕是坐著,也能看出對方身形挺拔,別有一種軍旅之人的剛硬之氣。

許落望著眼前的人,在心裡醞釀著情緒,眼一眨,便已落下淚來:“袁大哥。”

這一聲袁大哥,讓袁讓眼底的凜冽之意頓時收斂幾分,染上一抹微不可見的溫和。

十年前,許元陰尚只是歷城下轄郡縣的一個小小私塾先生,曾對出身貧寒的袁讓照顧有加,非但不收他的學費,反而隔三差五帶他去家裡吃飯。

彼時,許元陰的女兒許落不過三四歲。

小姑娘扎著兩個圓乎乎的垂髫小髻,穿一身鵝黃的衣裙,發上繫著鵝黃的絲帶,彷彿春天枝頭新綻的柳芽兒,搖搖擺擺跟在他身後,脆生生喊著他“袁大哥”。

而今,這小姑娘長得竟是這般大了。

她身上的衣裙破舊髒亂了些,臉上也染了泥垢,然發仍是雙髻,飄墜著鵝黃的髮帶。

那一雙亮晶晶水潤潤的杏兒眼,也隱約帶著記憶裡熟悉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