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雨傷(上)(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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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下午、俏兒被李醒獅揪出原形之後,此後幾日,果然依言不再躲他。
小丫頭與風鈴一樣、正是活潑愛鬧的年紀,無奈身份低微、生性膽小,想來在這神武仙山也交不到什麼朋友,一旦把李醒獅當成自己人,那畏懼之心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每每見了他、直比忠犬遇主還要開心。
於李醒獅而言,雖說他與楊雲風等一干弟子廝混熟絡,可畢竟雙方身份有別,總不好過多攪擾他們修煉。眼下遇到小雜役俏兒,兩人每日一起幹活說笑,也算給這枯燥的山中時光增加了些許趣味。他曾問起俏兒來歷,小丫頭滿臉茫然、支支吾吾說不明白,好似壓根不知爹孃是誰。
兩人初遇那天,李醒獅心中雖有疑慮、卻也不敢輕下斷言。俏兒情緒易變、表情動作總是過分浮誇,已不能用小女兒家嬌憨來形容,經過多日相處,他可以確信,這小丫頭應是患有痴鈍之症無疑。
痴鈍症與瘋病不同,說白了,就是有點傻。
民間醫士認為,此症是由於母體安胎不當、患兒心竅缺失致使憨傻,所以那些辦了錯事蠢事的人、總免不了被罵上一句‘缺心眼兒’。常人發了瘋病,一般事出有因,只消找出根結所在、未必便醫治不好;而這痴鈍症則是生來如此,從沒聽說有藥可醫。李醒獅昔日也曾在街上見過幾次痴鈍之人,明明一把年紀、卻嬉笑怒罵不能自控,給人當做傻子指指點點,瞧來很是可憐。
既知俏兒與常人不同,李醒獅與她說話時便刻意多加幾分小心,生怕惹她傷心難過。可就算能夠引得她笑口常開,望著那張清秀臉蛋上的誇張笑容,李醒獅心中仍會隱隱作痛,暗罵老天爺不開眼。
時年男尊女卑,痴鈍女子若是生在富貴人家倒還罷了,縱然憨傻,家中也不怕多她一口飯吃;若不幸生在寒門貧戶,又是女兒身,嫁不好嫁、賣不易賣,多半早早便被父母拋棄,看俏兒小小年紀就已在三明閣幹活,當屬此類無疑。至於她為何會來到神武山,在李醒獅想來,要麼是被神武宗花錢買下、要麼是被某個好心的弟子撿了回來,她天生痴傻,修仙練道是不用想了,說來也只能乾乾這打掃活計。
時光匆匆,轉眼間,李醒獅來到三明閣幹活已有月餘。
不知何時起,他使完那把古怪掃帚之後、雙臂已不會再有痠疼之感,反而越用越是順手,慢慢的倒也不覺得如何沉重了。其實也難怪,他日日行走山路,體力早比以前強了太多,那掃帚沉甸甸的、恰好也可以鍛鍊腰臂。他夜間倒頭便睡,餓了就吃一粒楊雲風師兄弟們送的小還魂丹,此物乃是五穀之精,雖不如雞鴨魚肉解饞,營身養體之效卻絕非等閒俗食能比。
往日裡,因李醒獅面容俊美,縱使落魄潦倒、瞧著也還是個翩翩公子的模樣;此番折騰下來,倒是少了許多驕貴、添了幾分李當忍的粗豪,總算使他那八尺之軀有了些魁梧氣概。
這天深夜,不知為何,李醒獅躺下許久仍不覺困頓,越是努力去睡、越是精神清醒。多思則失眠、失眠則多思,這兩者本就相伴相生,他獨臥草廬,往日那些壓在心底的煩惱又重新躍上心頭,叫人越發感到焦躁。
左右睡不著覺,李醒獅乾脆跳下床、穿起衣服走出草廬。今夜月色澄瑩,山巒都彷彿覆上了一層銀霜,他站在門外,眺望天空皎月、感受習習涼風,胸中煩悶頓時減輕不少。
天幸今晚失眠,少睡一覺也沒什麼,若錯過這麼好的月夜,那多可惜。
李醒獅一念及此,便放鬆身心、就著滿山月光信步而行,不知不覺間,已然來到西風崖附近。他此番夜遊本無目的,既然來了,便也欣然往前走去。
雲海茫茫,一道道白浪翻湧歡騰、偏又寂靜無聲,壯觀與柔美在月色下融為一體,觀之如臨仙境。李醒獅嘴角含笑,正打算像往日一樣在崖邊坐下,忽見那裡明明白白站著一個女子,月光曬在她一襲青衣之上,更顯清冷孤芳。
李醒獅怔了怔,那女子雖然背對著自己,可單看那青衣長髮、其身份便也呼之欲出了。他清清嗓子,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半晌才笑道:“柳姑娘,好久不見了。”
“……是你?”
柳夏輕輕回頭,側顏在月光下顯得晶瑩出塵、美若嬋仙。難怪今夜之月如此賣力的發著光,它呀,興許也是盼著這女子能多抬幾次頭、多朝自己看上兩眼呢。
“正是在下。”
李醒獅哈哈一笑,走到她身邊,“我原以為,這整個天雲峰、獨我這閒人有緣觀此明月美景,不曾想柳姑娘竟也在這裡。怎麼,你也睡不著麼?”
兩人許久未見,他倒絲毫不覺生分。柳夏轉過頭去,面無表情道:“我睡得著睡不著,與你無關。”
李醒獅曬然一笑,在她身邊盤腿坐下。他一貫臉皮奇厚,而柳夏似乎也不知‘尷尬’二字怎麼寫,兩人一坐一站,雖然誰也不曾說話,場面卻出奇的和諧。
“柳姑娘,你知道麼,”
好一會兒,李醒獅才開口說道:“我剛來神武山時,最愛坐在西風崖吹風看雲。其實……哪怕風景再好,整日盯著瞧,沒多久也就膩了。”
“真是對不住了。”
柳夏語中帶刺,李醒獅明白她言下之意,低聲道:“柳姑娘,那晚家父初喪,我心中難過、言語輕狂,望你不要見怪。”
柳夏輕哼一聲、低眉瞥了李醒獅一眼,哪知他恰好也抬頭朝自己看來。兩人目光一觸既分,之後又是一陣長久沉默。
“……瘋人說瘋話,我不會記在心裡的。”
柳夏伸出素手、似乎想接住一捧月光,片刻後,握起拳頭緩緩放下,“倒是你,前後兩次被我打暈過去,心裡一定仍在記恨吧?”
“柳姑娘說笑了。”
李醒獅會心一笑,也學著她的樣子攤開手掌、讓月光灑在手中,“若不是你和楊兄仗義相救,我哪有機會欣賞到如此奇景?當日我只顧著發瘋,眼下,真該好生向你道謝才是。”
“不敢當。”
柳夏淡淡道:“山中景緻無聊,確實比不得山下那般花花世界有趣,是我二人多此一舉了。”
“久甜不知甜、久苦不覺苦。”
李醒獅見她為師門打抱不平,不禁搖頭笑道:“再怎麼壯觀的風景,看得多了,也不會再有初見時的驚豔。柳姑娘身處神武山時日遠比我長,該知我所言並無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