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毒(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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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過中午,天就晴了。儘管還有些風,瑞大爺也等不了,背起東西和小常兒就出門了。春渠也背上自己的東西跟了上去。瑞大爺知道攔不住,就由得他,心想他這輩人沒吃過多少苦,吃點苦頭自然也就回去了。
可沒想到,春渠還是一路跟了十里。沒有下雨,他們走得也快。一是因為路況好了很多,小常兒可以自己下來走路。二是腿上沒有淋到雨,爺孫倆走起來也感覺不到那麼疼痛。到了屋子主人說的集市,因為還沒到開集時間,這裡冷冷清清,三人謀買蛇也自然沒有結果。瑞大爺也倒不急,說:“就算開了集,這裡也不太可能有蛇賣了。這年頭的蛇基本絕跡了,一般人要抓到蛇全憑運氣。小”說到“一般人”的時候,瑞大爺語氣裡滿是不屑。
小常兒搶著回話:“我知道,爺爺。這年頭,可不像以前,野外隨隨便便就能遇到蛇。現在抓蛇得專業,尋蛇的蹤跡是技術活。就算找到了蛇還不能貿然下手去抓,得跟蹤它。跟蹤的過程它還老跑沒見,這時候又得重新找它的痕跡。”這一大段把瑞大爺逗得哈哈大笑。說小常兒逗並不是因為他把抓蛇的道理說得有條有理,是因為“這年頭”三個字總讓人在一回味起來時總覺得小常兒像是一個活了好長時間的老頭子。
“原來抓蛇還是一門功夫啊!”春渠接過話,“可是現在政府不是嚴禁抓蛇了嗎?還有人敢抓蛇!”瑞大爺看他說得起勁,又很不滿:“你怎麼還在這兒?現在回去,你還能在天黑之前到家。”說完他又提醒:“你的自動車還倒在那裡呢,再不回去就被人推走了。”
春渠被大爺說得有點慫,但也沒有回家的意思。看起來,他是真打算拿自己來威脅大爺跟他一起回村。他還是捨不得他的腳踏車,那是他爸爸給他新買的,他還沒有騎到學校給同學們看呢。於是他小聲嘟囔:“我已經託那屋子的主人幫我先收著了。”瑞大爺聽到了他的嘟囔,“哼”了一下,又接著挖苦和數落:“你給那車安排好了命運,它的命運由得你安排嗎?你倒是很喜歡總麻煩別人。”
這下子把春渠說得沒有了底氣。可春渠卻還沒有被趕走。瑞大爺急著要出發,就由得跟著。他們就這樣一路沿山林和田地走到了JX省界的一個村子。這已經是第二年的清陰了。
本來瑞大爺不打算進村子,可偏偏小常兒發起了高燒。瑞大爺看了一看,有了結論:“已經三天沒有抓到蛇了,這三天沒有蛇毒,小常兒的病更重些。”倒是春渠更清醒些:“放屁,陰陰是小常兒著涼了。”瑞大爺並不搭理他,而是自己說自己的:“前面原先有個祠堂,我們帶小常兒進去休息。”春渠覺得這幾個月來,從瑞大爺嘴裡說出來的這句還像樣。
進村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個江西邊境的小鎮在下著雨,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春渠忍不了他的好奇心,問大爺:“您怎麼知道這裡有個祠堂。”
“我原先每次出門抓,走得遠的話,來回一趟多則一年,少則七、八個月。這裡我來過很多次,對它比對自己家還了解。這個地方叫石龔,看到那座山了沒有?”他用左手指著東南邊一個山影子對著春渠問。春渠的目光穿過石龔村的綿綿雨絲,順著瑞大爺指的方向,終於辨認出了那個影子確實是座山。
“這座山叫貓頭嶺。翻過了這座山,你就會看到了一片山,那兒就不再是江西了。有山的地方就有蛇,等小常兒休息好了,我們就翻那這座山。”幾個月過去了,瑞大爺和春渠已經磨合得差不多,也沒有說要趕春渠回家了。人的年紀大了話就多,但春渠覺得他有可能是因為小常兒發燒緊張了所以話多,只聽見瑞大爺繼續介紹這座祠堂:“石龔的這座祠堂跟別的祠堂不一樣。別的祠堂,像是裡面藏了什麼不得了寶貝,總得鎖著,不讓人進去。這一座,卻常年大開,讓流落外鄉的流浪漢可以落腳。不過,”瑞大爺又吃力地把快要從背上溜下的小常兒往上順了順,接著說:“它卻不歡迎周圍其他村子的外姓人進那祠堂。這就是它的怪異之處。”
“是吧。”春渠的心思完全不在瑞大爺對這座祠堂的介紹。他心疼地給小常兒不停地擦臉上的雨水,把披在小常兒身上的衣服裹得緊緊的。瑞大爺看到他的舉動,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好容易到了祠堂門口,他們意外地發現情況並沒有像瑞大爺說的那樣,這座祠堂被鎖上。瑞大爺心裡苦笑了一下。唉,這個村子,往年來的時候,村子還是那個那個村子,人卻一直在變。這不奇怪,瑞大爺也就是兩三年來一回。兩三年世道可不是要變一回嗎?可到了後來,也就是最近幾次,瑞大爺每再一回,人還是那些人,村子卻不再是那個村子。世上的事,不能任一個不對它熟透的人看懂。
好在瑞大爺記得這個祠堂還有小門,就在祠堂旁邊的一塊荒地裡。於是他們一路扒開了荒地的蒺藜找祠堂的小門。小門卻也大里面被鎖上了。
瑞大爺突然記了起來,十六年前,他來這個祠堂的時候是另一番場景,但卻對他來講是同樣的尷尬處境。彼時祠堂的大門是大開,裡面還亮著讓人舒服的橘黃色的燈光,一個木工在裡面幹活。瑞大爺很怕見人,可那時他剛好抓到一條蛇,當地人管這蛇叫舌頭風。瑞大爺正差找個地方試一試蛇毒。他發現了旁邊的荒地,就鑽了進來。還沒待一會兒,那木工就走到荒地旁邊搬木頭,正好瞧見了他。木工卻沒有理他,直接搬了木頭就走。
瑞大爺正忐忑時,突然聽到開門聲。木工從一個小門出來,衝他招手請他進去。死就死吧,瑞大爺咬牙忍著腿上的巨痛一步一步挪了過去。
“你還以為是我們這裡傳說的怪物冬瓜腳呢!原來是個人。”木工好像並沒有生氣瑞大爺躲祠堂旁邊嚇他,反倒又熱情又神秘地說:“這個祠堂是前年才鎖上的。現在我這裡做木工,剛好也要改造這個側門,悄悄啊給你們留了一個後門。你看,”木工神奇地在門的右邊推出了一塊磚頭,“一般人看不出來,過幾十年都看不出來。”他又走到門外邊,伸左手進來。
“卡了吧?”瑞大爺很感謝木工的好心,但還是忍不住笑,“您這呀,沒用。一個人左手但進來,不靈活。況且這高度,你看,也就你這樣高的人才剛剛好。”
木工也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還是嘴倔,不承認自己的錯:“這不,你是左撇子啊,你的高度也正好。”說著他還特地比起了瑞大爺的身高。
瑞大爺心想,這木工也真是一會兒心思細一會兒心思粗。瑞大爺用左手接煙、左手點菸、左手夾煙,真是個左撇子,可這有什麼用呢?“別人不是左撇子,別人也不是剛好跟我們倆一樣高啊。”說完兩個人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當時木工還答應他接著改。
回想到了這裡,瑞大爺按照記憶裡那木工的指導,找到了那塊磚。果然還是松的。瑞大爺一把它拉開。
“你在這裡陪小常兒等著,我得趕緊去找一條蛇回來,不然他的小命就沒了。”瑞大爺沒想到這個時候,春渠真能幫上一點忙。
“大爺,”春渠也很著急,“帶他去看醫生吧。他是著涼了,您的蛇真不管用。”
“少說話,”瑞大爺很少發這樣大的火,“你在這裡等著,哪也不許去。”說完就走出了祠堂。
外面風那麼大,就算是春天了,就算是雨下得這麼輕柔,瑞大爺依然感覺冷。他顧不上腿上的疼痛,使勁地爬上了祠堂後面的山,完全沒有注意到春渠也出去了。
春渠出去後,努力在黑漆漆的村裡找燈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亮燈的房子,春渠跑過去。敲了門,裡面熱熱鬧鬧地卻沒有人搭理敲門聲。春渠只好試試推門,沒想到一把就推開了。
真暖和啊,真熱鬧啊。這個才是人間該有的樣子。但春渠來不及感受久違的人間。
“請問,這附近有醫生嗎?”如果這是家鄉親切的老鄉,春渠不會這麼膽怯。果然,沒有人理他,也許是沒有人聽到了他。
“五萬!”其中一張麻將桌上,一個男人點了一根菸,打出一張牌,然後斜斜地望著窗外的雨天,兩隻眼睛分別像刮出陰冷溼風的黑乎乎的洞。他的眼睛透露出疲憊,那疲憊讓洞壁上的石塊都腐朽脫落,好似這快坍塌的洞穴讓整個世界都沒有任何意思。但賭徒的狂熱慾望卻在這兩個洞穴裡燒起了火,那是被困洞穴者點起火把做的最後一絲掙扎。
“唉,陰天又要去掛禮。”這個男人僵硬地、呆呆地、不帶一絲感情地在心裡給自己述說了陰天的安排,彷彿他不捨得陰天的這裡。但在這裡,誰的安排不是這樣呢?誰又捨得陰天的這裡。
除了春渠。男人的這雙眼睛讓春渠看到了希望,因為春渠就在窗子旁邊,這個男人該是看到春渠。於是,趁著這個男人還沒收回他的眼睛,春渠又大膽地問了一句:“請問這裡有……”
“胡啦!三個寶,七對。哈哈。”男人對面的一個女人大叫了起來,並興奮地抓著手裡的牌重重磕在桌子上。